张绮冲得甚急,完全是不管不顾。可是,她毕竟只是弱质女流,反射神经根本不能与常年征战的丈夫们相比。
因此,她向前一冲,却只是生生地扑倒在地,而那箭却在这时,“卟”的一声射入一个斜飞而来的身影中!
兰陵王急急转头,他看着那被一箭射穿的人,嘶声叫道:“杨受成!”正是杨受成,他一发现有人朝兰陵王射箭,他下意识中一冲,然后替兰陵王挡了这一箭。
杨受成中了一箭,扑地一声跪倒在地。他伸出手想要拔出那箭,可那手才伸到一半,便麻得再无半分力气。抬头看着急急围来的兰陵王成史等人,他含笑道:“郡王,幸好,卑职挡住了。快,看看王妃可有伤到。”
才说出这几个字,他便是头一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兰陵王卟地一声拔出那箭,闭着眼睛嘶声说道:“箭上有毒!”
与此同时,洛阳王已急急下令,“快,快,逮住那射箭之人!”
不用他下令,众洛阳城人已自发出动了。那人竟敢箭杀他们的恩人,便是生撕了也是应该。
一阵兵荒马乱中,张绮被人扶起,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拥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中。
紧紧搂着她,兰陵王低下头来,他把脸埋在张绮的墨发间,一动不动的。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众俾将走了进来,一人哑声说道:“郡王,那人招了。”
“谁?是谁?”
李将咬牙道:“是郑氏!动手之人是郑家之仆,郑氏曾经对他有恩。”
什么?
兰陵王也罢,张绮也罢,都错愕地抬起头来。惊讶中,张绮叫道:“你说是郑瑜?”
“是。”
成史在一侧应道:“那人已经招了,郑氏对他说,她这一生全毁在张氏手中,她已想好了,不管她如何针对张氏,张氏都能过得很好。只要杀了兰陵王,杀了她的天,才算是毁掉她的一切!”
顿了顿,成史又说道:“那人还说,郑氏后来对郡王也是恨之入骨!”
兰陵王还不敢置信,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妇人的恨,也会这么可怕!
呆了一会,他嘶声说道:“是我害了杨将军。”咬着牙,他问道:“郑氏何在?”
张绮说道:“她应该在周军当中。”把在洛阳期间,郑氏所做之事简要说了一遍后,张绮喃喃说道:“难怪那日她被拖走时,神情诡异。原来她早就准备了这一手。”
不止是张绮,便是诸将,也很久很久回不过神来。这些男人无法想象,自家郡王有哪一点对不起郑氏,值得她这么不死不休?
隆重的安葬了杨受成后,天空已经漆黑一片。兰陵王大步走入院落,看到被婢女们扶着的张绮,他上前一步扶住她,“怎么样?”
“没什么?”张绮摇头,白日里,她就是跌了一跤,虽然跤得狠了些,可腹中的孩子,除了不依不饶的折磨她的胃后,倒是动也不动一下。
兰陵王挥退众婢,再扶着张绮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后,低声说道:“你瘦多了。”他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喃喃说道:“阿绮,你怎么这么瘦了?”
张绮神秘地微笑着,她正准备跟他说些什么,一阵脚步声传来,然后成史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郡王,段将军所部擒住了几个脱网的周国官吏,说是要送给你。郑氏也在其中。”
兰陵王腾地站起,看到他动身,张绮牵了牵他的衣袖,求道:“我也要去。”
“好。”
兰陵王一应,张绮便转头命令道:“你们去找一下胡皇后,说兰陵王要拿郑氏问罪,问娘娘能否派两个婢子前来。”她这话说得很明白,想来主要的当事人胡皇后,在这个洛阳王刚刚解围,正对兰陵王无比感激之时,会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张绮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兰陵王也会选择相信。可是,她想与他共度百年,那么任何时候,都不愿意让他误解自己,哪怕是有可能的误解。所以,郑氏一事,由皇后的人出面说事,会更清楚些。
两人上了马车,二刻钟后,他们来到了一个院落。院落中花园处处,布置极是精美,乃是洛阳一个富户的庄子。
看到他们走来,几个俾将大步迎上。而这时,皇后派来的两个老媪也过来了。张绮一看,皇后果然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这两个老媪,都是当事人。
院落里燃起了腾腾的焰火,把大地照得一片通明,也摆好了塌和几。兰陵王牵着张绮的手坐在塌上,喝道:“把郑氏带来。”
“是。”
不一会,一阵脚步声传来。
听到那脚步声,兰陵王冷着脸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他便是一呆。不止是他,便是成史李将等人,也是一呆。
所有人都瞪大双眼,错愕地看着这个慢步走来的妇人。
这妇人披散着头发,破烂的衣裳下,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她一步一步挪来,那张曾经秀美的脸上,不但有两个清楚的巴掌印,那颈项处,还牙印俨然。唇角处,更是破破烂烂。
再一看,她外露的肌肤上,处处可以看到青紫的爪印。
这个妇人,已完全是一副被人狠狠蹂躏过的模样!
她正是郑瑜。
断断没有想到再见郑瑜是这个模样,兰陵王已说不出话来。
郑瑜低着头走着,走了一阵,她慢慢的,慢慢地抬起麻木的双眼。
这一个抬头,她对上了兰陵王和张绮。
瞬时,她双眼睁得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两人,她尖声叫道:“你们怎么没死?”
这声尖叫,令得兰陵王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他徐徐问道:“阿瑜,你怎么落到了这个田地?”
这话一出,郑瑜尖笑起来,她指着张绮,嘶叫道:“你问问你这个妇女,问问这个毒妇,看她对我做了什么?”她格格笑道:“你的妇人毁了我,她把我送给那些周人,让他们当众践踏,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落到这个田地?”
郑瑜这话一落,皇后派来的一个老媪上前一步,只听得她冷笑道:“郑氏,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在空口白牙的捏事?那一日你现娘娘提议,说要张氏与宇文护是素识,要娘娘逼着张氏去做说客,你给忘了么?如今你落到这个地步,也不过是娘娘把你当日所言,令你自己做了一遍。你此去不过是一个说客,那些周人侮辱于你,你不会自尽以保声名么?”转眼那老媪又说道:“还有,当日是你自己说的,兰陵王冷落了你,所以你早就与和士开睡在一块了,连孩子得流掉了几个。你早是人尽可夫,现在又何必拿这事作伐?”
这个老媪果然了得,一番话把前因后果说了个明白。听到郑氏曾经通过皇后逼着张绮去周营当说客,兰陵王腾地站了起来,当老媪说到郑瑜早就与和士开睡到一块时,兰陵王不敢置信地瞪着郑瑜,表情中不免有点悲悯和失望。
他与她一起长大,虽然后来他对不起她,可他在内心深处,一直是希望郑瑜能够幸福的,他也一直以为,只要她放下执念,就能够得到幸福。
可没有想到,现在的郑瑜,居然是又阴毒又淫荡。
而成史则走上前来,朝着兰陵王沉声说道:“郡王,此事属实。王妃本来与皇后娘娘交好的。”
兰陵王明白过来。
他闭了闭眼,喃喃说道:“还有什么可说的?”蓦地他双眼一睁,厉喝道:“郑氏,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站了起来,嗖地一声抽出佩剑,然后,一步一步向郑瑜走去。
慢慢的,剑尖一掠,那寒森森的剑,便指上了郑瑜的咽喉。在逼得郑瑜抬起头后,兰陵王哑声说道:“阿瑜,”他的声音有着无边的失望,“你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郑瑜抬起浑浊的双眼,她无神地看着兰陵王,看着这张她从懂人事起,便痴迷着的脸,蓦然的,她格格笑了起来。
郑瑜笑得很欢,转眼间连眼泪也笑出来了。笑着笑着,她沙哑的,喃喃地问道:“长恭,如果没了张氏,你会不会对我好?”她流着泪含着笑,怔怔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如果没有了她,你是不是会与我恩爱到白头?”
她问得专注而执着,仿佛兰陵王的回答,对她来说无比的重要。
兰陵王低下头看着她,蹙眉寻思了一会,他慢慢收回长剑,徐徐回道:“没有了阿绮?”他慢慢回头,怔怔地看着焰火中明妍无双的张绮,又喃喃问道:“没有了阿绮?”
他回过头来,看着郑瑜,兰陵王认真地回道:“如果没有了阿绮,我许是会与你一起过日子,便如这世间大多数的夫妇一样,便这般认真的,计较的,不知自己为何而活地过着日子。”他垂下双眸,唇角泛起一个笑容,轻叹道:“可是有了阿绮后,那样的日子,我想也不愿意想了。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载。若是这短短几十载中,还是浑浑噩噩,生不知为何而生,至死也不曾欢笑过,那么这一生还有何意味?”
说到这里,兰陵王淡淡说道:“那样的日子,如何能说是恩爱?不过是两个人凑伙而已。阿瑜,我此生最大的成就,便是遇到了阿绮。”
最后一句话落地,郑瑜蓦地仰头狂笑起来。笑着笑着,她突然朝着兰陵王一扑,而她的胸口,更是直直地撞上了那锋利的剑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