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城西。
“你什么意思?谁让撺掇她回北祁的。”穆解韫前来兴师问罪。
霍慵归神色未动,冷声反问,“难不成殿下想留她在这儿住一辈子?”
“我……”穆解韫一时语塞。
“殿下可别忘了,她是北祁国君。”霍慵归沉声道:“她还有家国要守。”
……
校场。
“什么?!你说她是……”得知真相后,穆解轶只觉不可思议。
对面,穆解韫无言,微微点头。
“我就说嘛,这般聪明伶俐的女子,怎么可能会是边疆小民。”穆解轶顿了顿,转目问,“你真打算放她走?”
穆解韫立在原地,抬眸眺望远处苍翠山林。
鹘鹰嘶鸣,展翅飞入天际。少年一声长叹,点头道:“嗯。”
“就不怕再也见不到她了?”穆解轶追问了一句。
这一次,少年垂头,未有应答。
……
言浔准备动身回北祁,辞行的日子定在三日后。
谁知,今日午时方过,忽然有一背刀男子前来玲珑宫寻九殿下。
穆解韫传人进来。
更没想到,来人竟是孟谞然。
“师傅。”小人儿一见孟谞然开心不已,欢天喜地的冲上前去抱人。
“软软。”孟谞然笑着回抱住言浔。
“呦!孟少侠,你怎么来了?”穆解韫慢悠悠的走上前来。
孟谞然落手,松开言浔,对着穆解韫打趣说,“来投靠九殿下呗。”
“嘁。”少年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孟谞然笑了笑,“其实……我是来寻霍将军的。”
“霍将军?!”
城西。
“将军,晚辈乃孟塱之孙,孟谞然。”孟谞然立在堂中行礼。
霍慵归看着孟谞然,神色间一闪惊喜,不敢相信的问,“什么?你是孟将军的孙儿?”
孟谞然点点头,随后直接俯身跪地,抱拳道:“将军,晚辈今日前来,是想拜将军为师。”
霍慵归吓了一跳,急忙起身去扶孟谞然,“受不得呀,孩子。孟家刀法出神入化,你既已研习孟家刀,已是刀法的最高界,我可教不得你再高深的东西了。”
孟谞然没起,只抬头道:“将军何必自谦。将军自创的风家刀法,精妙绝伦,乃世间独有。我等晚辈自然也想跟从学习,精进武艺,更上层楼。”
“将军,你就收下我师傅吧。”言浔在一旁帮忙游说。又见小人儿提步上前,趴在霍慵归耳边说了些话。
霍慵归闻言,侧目看着她,微微一笑。后又转头对孟谞然道:“好吧,那我就收下你这个徒弟。”
穆解韫在一旁看着,不觉挑眉,暗道称奇。
霍慵归与孟谞然闲聊,颔首感叹,“孩子,你爷爷是这世间的真英雄。当年东域剿八王,仗虽输了,但孟将军的气概不输。”
说话间,只见其抬眸眺向天际,“我也曾亲眼领略过他老人家的风采,雄姿英发,一柄赤偃金刀,横扫千军。那气概,纵然二十年已过,也让人难以忘怀。”
顿了顿,霍慵归转目又问,“欸,你爷爷的金刀可还在?”
孟谞然闻言,抿了抿唇说,“爷爷将金刀沉沙了。”
“什么?”一听这话,霍慵归眸间尽是震惊,末了又垂头长叹。
“将军无需悲叹。”孟谞然却正色道:“我爷爷说了,刀虽没,但孟家刚骨不没。待我来日学成时,再战沙场,就算没有金刀,一样能报效朝廷,为国尽忠。”
――
三日已过,言浔明日启程。
是夜,无为宫,寑殿。
小人儿正同烬杳说话,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叫嚷声。
“怎么回事?”烬杳起身向外看。
不多时,只见穆解韫被一群宫人簇拥着走了进来。
言浔抬眸一瞧,见少年双颊醉红,满身酒气。
“殿下吃醉了酒。”问棠扶着人说,“快,让一下,让殿下躺下休息。”
言浔和烬杳一见,纷纷侧身让路。
问棠要扶人向前,穆解韫却没走,只是站在原地推人说,“你们都出去。”
愣了一下,问棠转目看着穆解韫,一脸疑惑,“殿下……”
她正要说话,穆解韫醉眼看向她,冷冷道:“出去。”
主子下令,房内众人也不敢再多言其他,只得依言行事。
言浔垂着头跟在烬杳身后准备出门,谁曾想刚走到穆解韫身旁,少年忽然抬手拉住小人儿,“你留下。”
言浔身形一顿,在场众人也跟着一顿。
抬眸时,正巧看见问棠冷目瞪自己,过后气呼呼的朝殿外走去。
烬杳回身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便一同离去。
转眼之间,殿内便只剩下了言浔和穆解韫两人。
小人儿回身看向少年,关心道:“怎么喝这么多酒呀?”
穆解韫放下手没答话,只呆呆的看着她,停了好久,忽然张开手臂,说,“抱抱。”
“嗯?”言浔微惊。
见小人儿不动,穆解韫登时嘟起嘴来嚷,“抱我一下嘛。”
言浔知他醉了,在耍酒疯。无奈,只得向前一步,抬手抱了他一下。
谁曾想这一抱可不得了,穆解韫当即落下手,将小人儿紧紧搂在怀中。
他力气太大,抱得言浔手臂生疼,禁不住推人说,“哎呀,痛啊!你这是做什么?”
“孟谞然来了,你就抱他。咱俩在一起呆了这么久,你都没抱过我。”耳畔传来少年的声音,酸溜溜的,莫名还有些委屈。
穆解韫忽然变得像个孩子。
叹了口气,言浔再次抬手拥紧他,“这样行了吧?”
“……”对方没回答。
两个人就这样一直抱着站在原地。
被搂的太紧,实在难受,言浔拍了拍穆解韫的背,说,“我扶你去床上休息吧。”
“别走了。”穆解韫凭空冒出一句傻话。
闻言微顿,言浔眸间似有思忖,想了想并未接话,转而说,“别闹了。你乖一点儿,我扶你去床上休息,该睡觉了。”
话音落下,不想这回,穆解韫直接将人抱起,转身压在床上。
言浔惊慌,大喊,“穆解韫!你,你,你做什么?”
桃目近在咫尺,其间莹光闪动,听少年柔声说,“我爱你。”
言浔看着他,平复心绪,无奈再叹,“你是不是又把我当成是你的哪个小娘子了?”
末了,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脸,提醒说,“喂!看清楚,我是……”
“软软。”穆解韫抢着答话,“我爱你,软软。”
一瞬怔愣,言浔动作僵滞。
“我真的好爱你呀,眼里是你,心里是你,魂牵梦萦的都是你。”桃花目氲酒生情,其间水光潋滟,情话还在继续,“软软,我没骗你,自遇你之后,我再没爱过任何人,你是我……”
“可我不爱你。”言浔不让他再说下去,厉声打断,起身推人。
穆解韫压身不动,将她紧紧锁在怀中,哀声问,“为什么这么快拒绝呢?我都喝醉了,你就当是哄哄我,不行吗?”
动作一顿,言浔静静的看着少年,沉声重复,“穆解韫,我不爱你。”
“你怎么这样呀?”穆解韫难过极了,埋头趴在床上,委屈巴巴的说,“说句爱我有那么难吗?就当是骗我一次也好啊。”
沉了口气,言浔侧目,将语调放柔和,“穆解韫,你是这人间最好的,却不是我最想要的。我心里有个人,我不能骗你,更不能骗自己。”
“……”猛地吸了吸鼻子,穆解韫一动不动,也不再开口说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言浔拍了拍他,“穆解韫。”
无人应答。
再唤一声,“穆解韫。”
应是睡着了。
松了口气,言浔抬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人推开。
扶床起身,垂目看向一旁的少年,眸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言浔无言,随后连拖带拽的把穆解韫拉上床,帮他脱靴盖好被子。
“别走了,软软……”穆解韫醉的不省人事,半梦半醒的说着酒话,“留下来吧……我给你建了座桃花源……”
话一出口,床边的身影猛然一顿。
言浔看着他,一夕之间,回想起欹江城的南郊,那个满坠萤星的夜,那片与世无争的桃源……
她怎么可能不懂呢。
这么长时间以来穆解韫所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少年虽然总是嘴上说着嫌弃,可凡事都会替自己着想。
他对自己真的太好了。
可越是这样,便越要说清楚。没有谁可以理所应当的接受别人的馈赠。
他们是朋友,也只能是朋友。言浔的心不在他这儿,斩钉截铁的拒绝,或许才是对他最好的尊重。
“谢谢你,穆解韫。”
“终有一日,你会遇到心中所爱,她也会爱你。你把桃源送给她,和她一起做眷侣神仙。我会在北祁祝福你们,愿你二人,长安、长乐、长相守。”
言浔转身朝殿外走。
或许穆解韫还不明白,桃源并非她的心意,她所眷恋的也从不是桃源,而是那个能与她厮守桃源的人。
纤影消失在夜色中。
殿内极静,床榻之上,一方锦被拥卧,穆解韫缓缓睁开眼,桃目微凝。少年呆呆的看着殿顶,不觉间,一滴泪悄然滑落眼底。
……
翌日清晨。
穆解韫酒醒便来看言浔,他对昨夜的事只字不提。
小人儿要走了,大家一起来送行,一众人等将言浔送到靖都城外。
侧目看向跟在一旁的车马护卫,言浔舔了舔唇,对穆解韫道:“我自己走就行,何必要这么多人送我。”
那些都是穆解韫派来护送言浔回帝京的侍卫。
少年轻声笑,又一脸嫌弃的说,“你这么笨,一个人回去,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话一出口,周遭人俱笑。
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言浔回驳,“我又不傻。”
“哎呀,软软,你就随他去吧。”穆解轶走上前来,“老九这也是担心你。”
“瞎说什么呢!”穆解韫立刻否认,“谁担心她呀。”
话音落下,又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去。
穆解韫想了想,最后还是上前一步,贴在言浔耳边,轻声说,“有他们在,至少回去的时候安全些。他们把你送回帝京后,再回来向我复命,我也好安心。”
听着他的话,言浔只感心头一暖,见花颜灿然,小人儿笑着说,“那……谢谢啦。”
穆解韫看着她,神色温柔却藏不住落寞。
言浔怕尴尬,紧忙说,“哦,对了!千万别忘了帮我找相公呀。”
冷哼一声,恹仄仄的别过头去,穆解韫耍横,“找到他,你能回来吗?”
“当然。”言浔说,“等到时候,我亲自来靖都接他。”
“真的?”
“真的。”
少年眸间顿生希望,忙不迭的开口,“那好,我一定帮你找到他。”
“嗯。”言浔点头,“追风我就不带走了,留下来,等找到我相公后,给他骑。”
“嘁。”一听这话,穆解韫又翻白眼,不情不愿的说,“知道了。你人走了,我还得替你养马。”
穆解轶站在一旁有些听不下去了,直接打了弟弟一拳,“你小子,今天这是怎么了?说句好听的不行吗?”
穆解韫挨了打,却什么也没说,只抬眸望着天空,神色间怅然若失。
言浔见他难过,忙说,“既然都要走了,那我们抱一个吧。”
穆解韫闻言,眸色骤变,一闪欣喜,登时转目看了过来。
“好呀。”只是不等他开口,身后众人已然欢喜答应。
言浔看着他笑,向前走来。
穆解韫莫名有些紧张。
谁知下一瞬,小人儿竟越过他,扑进孟谞然怀里。“再见啦,师傅。替我跟将军说一声,我会回来接他的。”
孟谞然抱了言浔一下,说,“好。”
过后小人儿又去抱穆解轶,“再见啦,二姐姐,我会想你的。”
穆解轶回抱住她,说,“我也会想你的。”
绕了一个大圈,最后回到穆解韫身前。小人儿抬手抱住少年,踮起脚尖,贴在他耳边说,“再见啦,穆……”
“别忘了我呀,软软。”穆解韫忽然开口打断,他好想拥紧她。但这次,却只是轻轻的抱住她。
怀中人笑了笑,“怎么会呢?你这么讨人厌,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穆解韫无言,挽唇轻笑,抬手揉了揉言浔的头发。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松开手。
言浔仰面与穆解韫对视一眼,随后转目对众人道:“好啦,后会有期。”
这时,少年突然拉住她的手臂,说,“来日方长。”
“嗯?”言浔闻言微惊,顿了顿又是一笑,点头道:“嗯,来日方长。”
言浔上了马车。
一行人立在城门前,目送着马车离去。
头顶鹘鹰鸣啸,于天际间追逐着马车远去的方向。
远处朝阳正起,天光洒下,在少年身上映起淡淡的光晕。静静的目送着车马远行,听少年低声语,“山高路远,来日方长。我爱得起,也等得起。”
言浔,我们终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