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道出帐,姜省这才放松下来,长长的舒了口气,抬手一拍风泽的肩膀,叹,“哎呀!老哥,多亏有你。方才若不是你在皇上面前说情,非繁那小子定是小命不保。我替他在这儿谢谢你了。”
“不必谢我。”风泽推开姜省的手,面无表情的说,“要谢,就让他去谢自己的老子爹去。”
“嗐!你这么疼他,都快赶上他半个爹了。”姜省随口道。
风泽瞥目看了眼姜省垂下的手,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蒙素这小子果真有三分能耐,竟能将你伤成这样。”
姜省一听,下意识抬起手来,看着掌心间血肉撕破,还透着殷血。不禁叹道:“是啊!好力气,好功夫。”
“快去上药吧。”
……
与此同时,帐内。
小皇帝仍坐在座上,此刻正颔首垂目,掰着手指不说话。
帝王威严,肃穆之气在这一刻尽数散去,如今的言浔,到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
林将与上前,俯身蹲下。墨瞳轻抬,看着小人儿阴沉沉的脸。
言浔抿紧唇,又将头埋低了些,将脸藏起来,掩去了神色,轻声说,“对不起,朕没办法替涟漪申冤。”
其实林将与心里比谁都清楚,凌非繁身后有靠山,一如他方才对蒙素说的那样,他有姜省,有风泽,有凌振烨撑腰,谁都别想扳倒他。就算是当今圣上,也难。
所以方才在风泽歪曲事实时,他并未开口反驳过一句。
风泽虽有护短之嫌,但有一句话他说的不错。如今娼妓已死,做什么也都是于事无补。
人死化灰,但活着的人?
蒙素还活着,他也绝不能死。
就像之前小七受辱时,林将与不让蒙素据理力争一样。
惧怕也好,无能也罢。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既然难越,他便要弃卒保车,他要保住蒙素。
“不必说对不起。”林将与抬手,轻抚言浔的脸颊,温声说,“阿澈,你做的已经够多了。涟漪在天有灵,一定会感念圣恩的。我还要谢谢你,谢谢你放了蒙素一条生路。”
“……”言浔没再回答。
林将与又在小人儿的手背上拍了拍,说,“好了,我不宜久留,就先走了。”
说话间长影起身,正准备离去之时。不想,却被言浔一把环腰抱住。
小人儿将脸埋在卿卿腰际,默声良久。忽然,又没头没尾的问了句,“若我的女子身份被识破,我会不会死的比她惨?”
……
午后,风云突变,天降大雨。
阴云盖了整整半日,雨也接连下了一夜。
林将与坐在帐中听了一夜的雨声。
翌日清晨,雨过天晴。
蒙素拿了一块木牌前来,对林将与道:“公子,能教教我涟漪两个字怎么写吗?”
那一日,蒙素为涟漪立碑,林将与帮他写了碑文,蒙素又回帐中去换了件崭新的袍子出来。
随后一众义军兄弟一同去后山葬了涟漪的尸骸。
蒙素立在坟前。
夏日的风难得有一丝清凉,吹动着他鬓角的发。眼下见那人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方才在军营中,有不少将士见了蒙素都是嗤之以鼻。大家窃窃私语,都在说,去埋个死人,他怎么还能有心情打扮自己。
可只有林将与知道,蒙素之所以穿着新衣,束起高发,是因为他要以最好的模样,去送他心爱的姑娘最后一程。
蒙素静静的站着原地,他没落一滴泪,只笑着说,“涟漪常说,苦海无边,渡亦无渡。这样也好,她解脱了。”
……
忘川阁的潘妈妈是个明白人,她说的不错,太阳照常升起,日子照常过。
涟漪的死终究被那一捧捧黄土掩下,营中照常练兵,小皇帝也亲临点兵,一切都与往常无异,按部就班。
是日,晌午。
风家军将士分营练兵,众人在烈日下持枪操练,袁团却独自一人急匆匆的穿过主营,朝着一处偏营行去。
在那里练兵的大多是新编入风家军的将士,说简单点儿,就是林将与的义军。
袁团走入练兵场,远远的便瞧见那道欣长的身影持枪而立,站在队列的前方督练。他走近了些,对外围看守的将士说,“我有事要求见相国,劳烦兄弟帮忙通传一声。”
眼看着将士跑上前去传话,林将与闻言抬眸,在高台上与自己对视。
下一瞬,又见那人将手中长枪交给蒙素,然后径自下了高台。
见林将与下来,袁团立刻快步走上前去。
在二人相隔还有一段距离时,见林将与抬手,指了指一旁的营帐,“里面说。”
袁团应声入帐。
“皇上找我?”入帐后,林将与开口第一句便问言浔。
“不,是卑职有事找相国。”
林将与落座,原本正准备端茶,听袁团所言,手中动作一顿,“什么事?”
袁团抿唇顿了顿,才道:“……其实,还是皇上的事。”
说话间,那人又向前走了两步,低声说,“相国,恕我直言。我总觉得,皇上这两日有点儿不正常。”
墨瞳骤抬,一闪紧张,林将与问:“怎么说?”
袁团眨了眨眼,略显迟疑,“嗯……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觉得不正常。”
“什么叫说不上来?”见袁团吞吞吐吐,林将与越发的担心起来,登时厉声道:“你既然觉得不正常,总得说出个缘由来吧。”
“唉,其实也没有不正常。”袁团用力搔了搔头,泄气的说,“我就是觉得,自涟漪枉死一事后,皇上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总是郁郁寡欢的。”
此话一出,见林将与神色一顿,随后又问:“她最近胃口如何?”
“相国这话可真就问到点儿上了。”袁团双眼一亮,忙说,“我就是发觉到了皇上最近胃口不太好,所以心情也不太好。就说酥肉吧,往先皇上每顿都能吃下一碗去,如今夹了三两筷就放下了。”
“酥肉吃一碗?!”墨瞳一凛,林将与登时便怒,“吃那么多也不怕夜里积食,到时候又闹肚子疼,你们怎么能由着她的性子胡来?”
“他是皇上谁敢说他呀。诶呀!跑题了,相国,”话说到一半,袁团着急不已,“我想同你说的是,皇上心情不好的事,怎么一下又扯到这事上来了。”
也知道自己抓错了重点,林将与收敛怒气,点着桌面道:“接着说。”
“还有啊!以前用过晚膳后,皇上都是乐呵呵的,还会同我们谈天闲聊,现在也不会了。除了亲临点兵外,就一个人闷在帐子里不出来。”
“这样下去可不是回事儿呀!我看着只能干着急,也没什么办法。不过……”袁团的声音忽然小了些,“我见皇上平素与相国最亲近,这才会想着来找相国帮忙。”
袁团一席话下来,林将与已然是心事澄明。他想了想说,“好,这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晚些去看她。”
“那就有劳相国了。”袁团拱手。
林将与看着他,眉间忽然多了些莫名其妙的醋意,挑眉道:“你对皇上还挺上心的。”
袁团奉笑说,“我等为人部下,自然是要为君主分忧的。再者说来,皇上虽是国君,但年岁比我还小。看着他总是闷闷不乐,我心里也不好受啊。”
他这话前一半冠冕堂皇,后一半倒是真情实感。林将与听着,不禁心下自嘲道:疯了!疯了!怎么现在什么闲醋都吃。
“嗯,你回吧。”
“好。”
点着桌面的手忽然一顿,“谢谢你,能这般真心待她。”
袁团正欲走时,忽然听林将与这么说,便转回过身去,笑了笑也不再多言。
袁团离去后,林将与挑帘出帐唤来了蒙素,吩咐道:“今夜你同老万去盯着凌家主仆,我有事要办,就不去了。”
……
傍晚时分,林将与带了个小将士来到马厩前。
“相国。”弼马的小厮笑脸相迎。
林将与颔首,转目探向厩中,见那匹“黑缎子”正扬蹄抖身,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小厮顺着林将与的目光一并看向马厩,忙不迭的提笑奉承,“相国,您的马是这个。”
说话间竖起大拇指,比了个好,又继续道:“所有的马匹里,数它最壮,毛色最亮,当真是上品良驹。这一路上,小的们也都好生喂养着呢。您瞧瞧,一点儿没瘦。”
林将与闻言一笑,随手一拍将士胸口,坠了锭银子入那人怀中,口中念着:“谢了。”
小厮接了银锭子,自是笑的欢心,又谢了两声。
“欸!相国,您今日这是来看马呀,还是要骑马出去?”
“我带它出去溜溜。”
“好嘞,小的这就把马给您牵出来。”小厮将银子收入怀中,应声转身。
将追风牵出马厩,小厮抬头,正好瞧见林将与俯身在同身旁的小将士耳语。
“给。”小厮将马缰递给了小将士。
一瞬怔愣,小将士没接。
林将与当即抬手一拍小将士的屁股,低声道:“接。”
被打了屁股,小将士吓得一激灵,周身一颤,又忙不迭的抬手去接小厮手中的缰绳。
方才林将与的所作所为小厮全都看在眼里,那人眸色一闪,笑了笑,好奇的凑上前去,想看清楚小将士的脸。
小将士一见,立刻将头垂的更低,也不同其对视。
“看什么呢?”就在此时,一旁林将与开口。
再抬头时,见相国面色阴沉,小厮眼珠一转,漾笑道:“没看什么,就是觉得这位军爷生的清秀,有点儿面生,以前没见过。”
那话明里暗里多了不少嘲讽的意味。
“军营的将士你见过多少?有的是你没见过的。”林将与冷着脸开口。
“相国说的是,说的是。”小厮奉笑着点头称是。
那人却没再理了,转目对小将士说,“你先把马牵出去,在外面等我。”
小将士闻言点头,牵了马出去,留林将与同小厮站在原处。
不知怎的,转瞬之间相国的脸色忽然变得很不好看,只见其沉目眺向远方,忽然说,“你看看那边有什么?”
“有什么?”小厮跟着一并望向远方,奈何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什么东西。
挠挠头,“也,也没什么呀?”
“没什么?”林将与反问,收回目光,对着小厮再问:“真没看见?”
对上林将与的眼睛,小厮只觉后脊发凉,有些恐惧,结结巴巴的说,“没,没有。什么都没,没看见。”
“你得好好看看。待会儿等我溜完马回来,再问你,若是还答不出……”说这话时,墨瞳之中但见戾狠,林将与笑着说,“有你好看的。”
小厮闻言被吓得的当场木讷。
……
追风出了军营,并未向南,反而北上,朝着来时的路奔走。
马上载着人,后方长影挺身握缰,身前怀中坐着个小将士。
“适才差点露馅儿了吧?”小将士于马上回身,露出了青玉似的小脸儿,笑着同林将与打趣。
林将与环着人,面上有悔色,无奈作叹。
“方才拍朕屁股做什么?”小将士瞪着眼睛质问。
“唉,习惯了。”林卿卿再叹一声,语调中满是悔恨,又满是委屈。
“嘁。”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言浔正回身去又问:“你吓唬他了?”
“谁让他嘲讽我了。”
一听这话,言浔忍不住颔首轻笑,“哎呀呀!想来相国好男风的事情,如今也已是人尽皆知了。方才那看马的小厮见你这般轻浮行径,不嘲讽你才怪呢。”
林将与说到底还是傲娇,听言浔取笑自己,自然也不肯轻易输下阵来,登时便反口道:“人人都说我喜欢养兔子。可他们不知道,我早转了性了,现在就喜欢养狼崽儿,还专挑那种喂不熟的养。”
“你才喂不熟呢。”调侃不成反被奚落,小人儿有些恼羞成怒,扭着身子嚷,“离我远点儿,咬你啊!”
“咬我?”林将与不以为然,反而将言浔环的更紧,口中佯怒道:“老实点儿,你现在可是在我的马上,还由得了你横。”
小人儿也不怕他,闹着说,“我就横!”
在言浔面前,林将与当真是一点儿也凶不起来,狠话才说了三两句,便又绷不住笑了。
“好!好好!你横,你横,我惹不起,惹不起你还不行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