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尼娅从父亲口中知道了妈妈已经买好去中国的机票之后,决定要跟妈妈谈一次。
关于索尼娅和妈妈之间的关系,索尼娅自己也弄不清楚,她小时候学钢琴是妈妈的主意,那时几乎家里所有大的开销都是花费在她的学琴上,她的衣服旧了,妈妈会跟她说,再忍耐一下,等把学琴的学费交了,再买不迟。索尼娅没有因此而对学琴产生逆反心理,这真是个奇迹。
她很幸运,因为她是真的喜欢音乐,不像别的孩子一样被迫在早年被关进琴房,为的只是满足一下父母的虚荣心。至于子女有没有这方面的兴趣或才华,他们是不管的。
索尼娅很感激母亲在这件事情上的判断并一直支持她。但是,怎么说呢,索尼娅有时候倒真希望在这件事情之外,母亲还能给自己一些什么触动,比如做个榜样什么的。这个隐隐的并不明确的希望,索尼娅一直没有说出来,因为随着她渐渐成为一位成熟的女人,她就稍稍放过了她的母亲。
乔丽娅没有受过太多教育,这是太为难了她,所做过的唯一一件工作就是在市立医院做清洁工。在婚后,就转而做家庭妇女了。
所以,到最近这件事情,索尼娅的心情可以说有些复杂。她开始也以为妈妈是假装的,所以她既吃惊又悲伤,有种被背叛的感觉,因为乔丽娅是甚至也自己也不认识,更别提可怜的爸爸了。后来,当她得知医生的意见也排除了假装之后,她开始冷静下来。现在她得知妈妈已经决定去中国,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妈妈竟然要一个人飞行十几个小时去马可•;波罗去过的东方,担心之外,心里还有点想给她点赞的意思。
她开着她的白色小甲虫进了院子里,跟在花园里的父亲拥抱了一下,打了个招呼,便进屋里去了。
乔丽娅正在家中准备做一道中国菜。自从宣布自己是中国人之后,她开始尝试所有似乎能证明这个身份的所有事情,皮埃德罗很讶异的看到她请求去中国城去买一些食材和调料回来之后,她竟然还无师自通知道酱油的使用方法。
皮埃德罗吃不过那股发霉的味道,但是她却胃口大好,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尝过中国菜。今天,她要做的是土豆和茄子。
索尼娅对她打了个招呼,她回头看了看她,错愕了一下,然后示意她在饭桌边坐下。
“要咖啡吗?”她问。
“好的。”索尼娅回答。
索尼娅望着乔丽娅煮咖啡的背影,环顾了一下这个自己长大的地方,妈妈的左手边是一个窗户,窗台上摆着一盆小花,外面就是小时候经常半夜将自己惊醒的铁轨,饭厅那也有一张门出去,她以前经常就坐在饭厅的台阶上看火车呜的开过来,从他们家的房子旁侧身过去,总觉得这座喧闹的房子却出奇的平静这件事情非常不可思议。
她从来没有见过父母吵架,关于他们的关系,她是不抱有怀疑的。爸爸是个太好的人,也许有些木讷,但是在索尼娅的情感世界中,有时候也许她倒希望遇到一个像爸爸这样的人,但她没有。她遇到的要么是艺术家,要么是自命不凡的怪咖,总之无一例外是堪称现代的男性,对于父母的婚姻,虽然她一直很好奇这古典的心平气和从何而来,但是对于妈妈的幸福,她从不怀疑。
但是,妈妈好像是真的有点疏忽于自己了。她看着端了咖啡来坐到自己对面的乔丽娅,她有一种旧式意大利妇女的朴实,虔诚,甚至是过于虔诚的天主教徒,索尼娅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今天,这些母亲们的下一代会变成和她们决然不同的角色和人生底色,大多数像妈妈这个年纪的妇女,都经历过上世纪六十年代的那场文化洗礼,她眼看着身边的妈妈们一个个从家庭中反抗而挣脱出来,但是她的妈妈没有,乔丽娅没有。在她年轻时,她能安于现状,不受周围环境的影响,到她过了六十岁的年纪,她突然闹起失忆来,索尼娅不知道失忆与这些有没有什么关系,也许是她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