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钟,皮埃德罗其实并不是要去马可舅舅那里,他去了城里的公立医院找精神科的医生大卫德。大卫德是一位很年轻的医学博士,刚过了四十岁,此前曾在罗马的大医院任职,不知什么原因,前两年决定回到意大利北部这个小城市来。
皮埃德罗向他简单描述了一下妻子的病情。
“她提到的中国北部那个叫鞍山的城市,对你们而言,有特别的意义吗?”
皮埃德罗想了一会。
“很多年前,大约十二、三年前,我们有一个邻居,是个中国女人,丈夫是意大利人,她的家乡好像在中国北部,不过我不确定是鞍山。”
“她叫什么名字?”
“唔……我忘了。”
“那她现在在哪里?”
“搬家了,跟她丈夫一起搬到瑞士去住了,我们总共做邻居也不过五年左右的时间,不过我妻子同她倒是来往很多。”
“后来你们还有联系吗?”
“最初还是寄一些明信片的,他们住在瑞士的德语区,中国女人后来学德语很吃力,哦,想起来,她的名字叫做乔。她后来经常去旅行,慢慢的就失去消息了。”
大卫德微微睁大着浅褐色的眼睛,脸上的神色表达着他对这个病症和情况很感兴趣。
“您太太有没有再说一些关于鞍山的事情。”
“她说了一些,”提到这个皮埃德罗就感到痛苦,“但是她说的东西基本上都是臆想。比如她说她家里有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弟弟,她家在鞍山一个煤矿厂,小时候有一个意外,她弟弟去世了,她是因为上大学才离开老家,在北京呆了十几年,与一个中国人结过婚,但是没有小孩。”
“那个中国女人有小孩吗?”
“这个不太清楚,但是与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见到她有小孩。”皮埃德罗想起十来年前经常与妻子一起喝咖啡的这个中国邻居,那时他下午经常要出门去干活,所以与她的来往并不多。乔很瘦,总是穿一件素色的裙子,面带笑容,在意大利人看来,是有点奇怪和像日本人的风格装束,有时她也送一些礼物给乔丽娅,但她来皮埃德罗家的时候不太多,大多数时间是乔丽娅去她家找她,回来乔丽娅也偶尔会提到这位中国邻居,表示乔其实“很有教养”。现在因为大卫德的提示,他才想起她的这许多细节来。
“虽然还不肯定,但这种‘错位失忆症’很有可能是您太太主观的一种臆想,我建议您先尝试联系到这位乔女士,如果您太太愿意来医院就更好,如若不然,我个人也希望有机会去您家里拜访,这样我就能亲眼见到是怎么一回事了。”大卫德微笑着安慰皮埃德罗。
“是的,如若您能亲自来寒舍那就太感激了。”皮埃德罗说着客套话,“乔丽娅目前还是有些抗拒过来看您,因为她认为她根本就不是自己,而是我们搞错了。”
“顺便问一下,她对您女儿是什么态度?”医生又想到更多细节。
“索尼娅刚开始很担心,但是后来又觉得好玩,她说也许乔丽娅过一阵子又会想回来做她的妈妈了。”
医生微笑着。
“不过您也不用太担心,这种失忆症对健康还是没有大的影响的,只是会让周围的人感到惊异和不舒服。”医生沉吟了一会,“您和太太结婚多少年了?”
皮埃德罗又想起了在医院的空地上等待乔丽娅下班的那些下午,那时他人生中无数平静时刻的一个最佳代表。
“有三十七年了。”他说。
“恕我冒昧,”医生正了正前倾的身体,“你们的关系还一直愉快吗?”
皮埃德罗想也没想就斩钉截铁的回答:“当然,我们一直都很好,没有什么冲突。”
大卫德再次注视着面前的这位老头,虽然有六十五岁了,但是身形都很健硕,光亮的前额显示他没有多少不开心的事儿,从说话的态度来看,是个值得信赖的老实人。
“好吧,皮埃德罗,下周二我下班后要去普多内去看一个朋友,顺便去看下您太太吧。”普多内就是皮埃德罗居住的那个小镇,距离市立医院约五十公里。
皮埃德罗满心的表示了感谢,戴上他的黑色毡帽,从医院里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