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我得问你几个问题。”多利安说道,他回头看到了观察窗后的齐默曼。她想装得若无其事,但她不断扫视走廊两边的急切表情彻底出卖了她。
“他的影子……”老人开口道。
“向前延伸。我都知道了,”多利安重新回过头问道,“你之前就说过这句话。是谁的影子?是不是有人强迫你……做那样的事情?”
本茨继续低语着,声音沙哑刺耳。他少了一颗门牙,讲话口齿不清。多利安费了很大劲才听明白老人在说什么。“永恒者……洞察万物。敬者得赏,逆者……受罚。”
“谁是永恒者?”多利安靠过去,逼他回答。
本茨停下了动作。他转身背对墙面,跨出一小步,身体倾过床铺上方。他张开手指,谦卑地拂拭那个怪异生物的形象。
“他的使者。”
多利安盯着这粗糙的画作:“这就是他的使者?是永恒者的使者吗?”
“我愿……服从。”本茨对着画上的形象一遍遍地喃喃道,“我愿服从,我愿服从,我愿服从……
观察窗上传来了急促的敲击声,让多利安吓了一大跳。他转过头,发现齐默曼正怒气冲冲地盯着他。她不耐烦地甩着手,催促他赶快结束,多利安向她点头示意。没错,他们在这里待得越久,被逮到的风险就越大。
多利安大步走向门口。临走前,他看了一眼那潦草血迹画成的神明,或是使者,或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那位卑躬屈膝的信徒。
齐默曼离开时浑身冒汗,双眼发狂似地四处张望。她和多利安沿原路折回,没有引起任何骚动。一直走到距第二库房只有几米的地方时,一阵鸟叫声让两人停下了脚步。
那是齐默曼的手机。她与多利安对视了一眼,明显地犹豫着是否要接手机。最后她还是深吸一口气,从口袋中取出手机,按下按钮,用略带嘶哑的声音应答道:“我是齐默曼。”
多利安听到了另一端的声音,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但听起来十万火急。
“遵命,长官。”她结束了通话,转过身对多利安说道,“无尘室发生了紧急情况,我过一会儿再找你。”齐默曼的手在发抖,她把手机放回口袋,迅速离去。
十五分钟过后,多利安在第二库房外面遇到了贝吉丝,她看起来好多了。不过,他可不希望她旧病复发。
“你可以走了,小贝,我来替你的班,”他说道。
尽管双手手背上还有尚未痊愈的抓伤,不过她气色很好,眼神明亮。她问道:“你确定吗?”
“没问题,回去歇着吧。”
“了解,”说完她便离开了。
在值勤的头一个小时,时间过得缓慢无比,走廊上空空荡荡。多利安一次又一次地看着库房大门,想起了库房里看着圣物出神的斯潘纳提。
多利安不是盯着大门看,就是在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做。他担心队员们的安危。与本茨交谈之后——如果那也能算得上是交谈的话——他变得更加忧心忡忡。一开始,多利安的头越来越疼,但一个小时之后,他的头痛渐渐地减退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感到心里越来越平静。很快,他就靠在了大门旁边的墙上,歪着头闭目养神。紧接着,他猛然惊醒,到处走动。可没走多久,他就再一次放慢脚步,停下来,靠在墙上昏昏欲睡,他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
他的肉体已被遗弃在另一个地方……仿佛灵魂已经出窍,飘在空中。他感到怡然自得,一切痛苦烟消云散。在这片万籁俱寂的虚空之中,只有某个声音无处不在,从四面八方传入他的脑中。
“终末即将到来,你已是神选之子。”
那声音似乎在他全身回响。“神选……什么?”他问道。
“侍奉永恒者,为其仆从。”那声音说道。
随即他意识到了──他周围的一切,还有这种宁静祥和的感觉,通通都是虚无幻影,都是一派胡言。多利安回呛道:“我谁都不想伺候。”
“你终将服从。”那声音回答道,它的语气变得更加强硬,又莫名地悦耳。
多利安说:“不管你想干什么,你最好断了这个念头,因为我会对付你。你听到了吗?别来招惹我和我的小队。如果你敢惹我们,我会找到你,然后一刀宰了你。你最好记住我说的,你这个外星杂……”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厉的惨叫声就像是烧红的刀子插进了他的大脑。他弯下腰,闭紧双眼,双手死死地堵住耳朵,但惨叫声是从他自己的脑中发出来的,这反而让声音变本加厉。
无比漫长的一分钟之后,惨叫声终于停下来了。多利安的头痛再次袭来,他慢慢睁开双眼,猜测自己身处于第二库房外的走廊上。
事实却并非如此。他已经身处库房内。悬置在基座上的圣物就像是现实世界的黑色缺口,像时空之中的一道裂痕。他都能想象得到几秒前的情形:自己从外面走进来,站在石板前失去意识,与斯潘纳提当时的情况一模一样。
多利安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走向库房大门。他想先去问问齐默曼无尘室的后续情况,然后告诉队员们自己刚刚的经历。
而且……他需要更多齐默曼的特制药水。
几分钟后,多利安走第三军官营舍齐默曼的房门前,按下呼叫按钮。
没人应答。
他穿着战术护甲,头盔的保安频道里忽然窜出了斯巴克斯中校的声音:“多利安指挥官,我是斯巴克斯,我已经找了齐默曼中尉一个小时。”
难道中校知道他此刻就站在齐默曼的房门外?
“我……一直没见到她,长官。”
“如果你看到她了,马上告诉我。”斯巴克斯结束了通话。多利安拿出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
一阵鸟叫声从房门后面传来,虽然很模糊,但确实能听得到。
她可能正在洗澡……可斯巴克斯找了她一个小时,就算是洗澡也洗得太久了。
保安人员有万能密码,紧急情况下可以打开所有营舍房门的门锁。考虑到最近事故频发,多利安认为目前就是紧急情况。他在门边的小键盘上输入万能密码,房门“啪”地一声打开了。
多利安冲进房间。齐默曼躺在床铺上,穿着无袖上衣与短裤。她皮肤呈现出恐怖的苍白色,嘴唇发蓝,嘴巴与眼睛大张着,露在短裤外面的双腿已经变紫。她的左手放在体侧,右手悬在床垫边缘,手腕内侧有一道精准的刀痕,身下床单已被鲜血浸透,连金属地板都被染红了一大片。
他冲过去,手指按住她的脖子,但她已经没有脉搏了。他开始按压她的胸口,但内心深处知道这么做毫无意义,她已经死了太久,根本不可能救得活。可是他依然用力地按压了好几分钟,直到双臂无力才停下来。他跪倒在地,啜泣着,思绪一片混乱。是谁杀了她?难道她是自杀?若真是自杀,又为什么想不开?
他抬起头,注意到她两根手指的指尖沾着血。眼前的画面让他想起了本茨教授……
多利安转过身,面向床铺对面的墙壁。洁白的墙面上,五个血红色的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我决不服从。我决不服从。我决不服从……”
“我真不敢相信她已经死了。”
贝吉丝疲态尽露,一脸消沉。或许除了克兰斯顿之外,所有人都受了不小的打击。暴虐小队在多利安的房间里集合,他们眼神迷惘,互相对望,完全无法置信。唯一不受影响的人是克兰斯顿。他满脸期待地盯着多利安,就像在等待主人扔球的小狗。
“斯巴克斯是怎么说的?”小贝急切地想知道。
“这件事我还没上报。”面对大家惊讶的表情,多利安继续说道:“我认为莫比斯把外星生物关在了第六区的黑色侧楼里……那东西侵入我们的大脑。让我们产生幻觉,受尽折磨。它想把我们通通逼疯……这样它就可以控制我们了。”
斯潘纳提点头赞同,小贝神情冷漠,霍普移开了目光,而克兰斯顿露出微笑。多利安继续说道:“我还怀疑,我们回收的圣物……相当于增幅器之类的东西。”
“或许你说得对,长官,”斯潘纳提说道,“这个猜想很合理。”
“出于两个原因,我没上报齐默曼的死讯,”多利安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外星生物是不是也对别人下手了。如果它已经动手了,又有多少高层军官已经受它控制了?本茨教授发狂杀人的事故,斯巴克斯好像就没怎么调查……”
“你觉得斯巴克斯被外星生物控制了?”霍普问道。
“我还不清楚,”多利安老实答道,“我们的前任司令布拉克斯顿……他可能不怎么喜欢我,但我相信他会把我的话听进去。可惜我没办法联系到他,斯巴克斯透露过他在执行什么机密行动。”
“所以……所以我们要向更高层的人求助。”霍普坚持道。
“难道你要走正规渠道吗?”贝吉丝的语气略显尖酸。“你知道那要花多长时间吗?”
“她说得对,”多利安赞同道,“就算我们最后能摆脱斯巴克斯,又会有多少人会先没命?”
“没错。”斯潘纳提抢着说,“所以我们得把圣物带到基地外面,或者找个地方藏起来……”
“那个圣物绝对不能碰。”多利安说。“如果我们轻举妄动,那个外星生物就会察觉到了。”
“你刚刚说,不上报齐默曼的死讯出于两个原因,”贝吉丝插话,“那第二个原因呢?”
“还为了给我自己争取点时间。这是我的个人行为,和你们所有人都没关系。我接下来要干的事情,已经是在和军纪对着干了。我可能会被送到军事法庭上审判,甚至比这更惨。他妈的,我说不定会把自己害死。可是如果我猜得没错……很多人会因此逃过一劫,那个外星生物的阴谋也会破产,对我来说,这么做很值。”多利安的目光扫过每一位队员,说道,“我接下来要干的……就是杀了那个狗娘养的外星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