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年轻的脸,并不是最完美的,但是却似是带着些魔力,这魔力或许便是源自于他脸上的笑容。他在笑着,就像是微风轻蹑而来般地轻轻地笑着,不是那种幸灾乐祸的笑,而是带着些让人羞涩的怜爱。
他只说了一句:“擦一下吧!你已经哭成了一只花猫了。”。
可是不知为何,她知道她现在能安然无恙,全是因为他,他对敌人凶狠如狼,对她却是驯温得像一头吃草的小羊,可是她心底下却仍是害怕他的,那种感觉很生硬,艰涩得让她觉得莫名其妙。
这种害怕或许是因为他转变的反复难常,性格的错落无迹可寻。
她明白,他是一个让人竭尽全力却都难以看清的人,他便是一道迷。
她仿若是没有听见他的话语一般,没有伸出手来接过他递了过来的手帕,只是有微怔地轻嚅道:“你不是已经和你的部下走到前面去了吗?你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奇怪自己还能把话说完整。
他只是耸了下肩膀:“那些乱民用来拉抢夺的财物的马匹在刚才被惊吓跑了,我去替你捉回了一匹。”,说着,无双拍了拍那匹被他牵在了手里的皮毛浑身泛着黑光的骏马。
良久,秦君怡都无法言语,但是她的望向他的眼神里却是千言万语难以言清。
感激吗?是的,难以用言语表达的感激。
害怕吗?是的,像暗流般涌动着的害怕。
两难的存在,似乎是最难消除的存在。
“不要嫌弃,这条手帕我没用过,是崭新的,是我刚从那些被乱民抢夺的财物里顺手拿过来的。”。
无双的话,还是那么的平淡,但是平淡里却又是隐藏着千种万种含义。秦君怡想要说些什么,却是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只是默默地接过他手中的那条如她的肌肤一般雪白无暇的手帕,手帕上面绣着几朵花,怒放着折梅,是纯白色的。
但是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用那条手帕擦拭过脸上的泪痕,她生怕那条手帕沾染了那三个恶徒的血腥气,她不想再吐一回了。
无双先跨上了那匹黑马,他在马上侧斜着身体,然后从上至下对她伸出他的左手。
鬼使神差般,这一次她没有再有任何的内心挣扎,她异常坚定地伸出了自己右手与他的左手相握在了一起。他只是轻轻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都拉上了那马背。
他抖动双腿,驱使着那匹黑马往前奔腾而去。她坐在他的身前,她能感觉到他呼吸的气息就在她的耳朵旁或长或短地拂过,像温热的泉水,又像是一粒一粒冬日里的阳光般渗进她的皮肤,顿时间她的脸仿佛被他在耳旁传来的气息灼得整个人都烘烫无比,脸色潮红得似是饮下了一大碗女儿红。
两人一匹马,在空了的街巷驰骋了起来,只留下一串“的的的”的马蹄声。
秦君怡上了马背后,转过脸看了一眼,那几个想要对她图谋不轨的流痞乱民的残躯,散乱的落了一地。一时之间她情绪复杂万千,如若不是她的原因,或许他们不至于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无双是个聪明人,秦君怡也并不是个很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的人,所以他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轻叹了一口气,问她:“你觉得我不应该杀他们?”。
秦君怡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两从人同坐一匹马上,难免会有些拥挤,虽然他也有刻意与她保持着一线的间隔,可这距离已是可忽略不计了,他一说话,便如同对她耳语一般。她那柔绵的耳垂感觉到了他那熊熊若焰火般的年轻气息。
一阵羞腩的润红腾云驾雾般地涌上了她的脸颊,因这突如其来的羞意,让她根本没有去细听他在说什么。
好一会尴尬的沉默后,她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好像对她说什么了,她只得意义不明的轻“啊……”了一声。
无双只好再重复了一次。
面对无双这样的询问,她又沉默了一会,然后她还是决定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她不想对人说谎话,她相信,他也不是个爱听谎话的人。
“我,我觉得,应该,可以,没必要杀他们,他们只是一时犯错而已,为何不能给一个他们自我改造的机会,我并不是责怪你杀他们,我,我只是觉得这样或许会更好些。”。
秦君怡说话的声音很轻,也很柔,似乎怕是语气过重,从而惹恼了她身后的无双,会被其恼羞成怒掀落马背下去。
虽然她的语气轻柔得跟棉絮般,但她还是害怕无双会生气,在她眼里,他就是个复反无常的人,绝不能以常人而论的。
只不过他没有生气,他也用着同样绵软的语气对她说道:“你能让一头狼不去吃肉,而改去吃草吗?”。
她知道他话里意思,只得把声音降得更低,低到连她自己都快听不清了:“不能……。”。
他又说道:“狼只是我对他们打的比喻,他们不是狼,他们比狼更狠,更贪婪,更恶毒。狼吃肉只是为了生存,而他们却只是为了满足他们的贪欲而掠抢、杀人。”。
如若是平时,他这般跟她说,她或许不会理解,但是从今日的所见里,她一听便明了,因为那些人正是如他所言的那般行事的。
她没有接他的话,他便继续说道:“他们求饶只是因为生命受到威胁才有的本能反应,但并不是他们真心的悔改,他们装死逃过一劫,并没有想着逃命,也并没有意识到他们之前做的是十恶不赦的,而待危机过去,第一件事想着的便是再次作恶。”。
无双停顿了半会,觉得必须把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如果是别人,他不会这般絮叨,可他面对的是她,所以他必须得说,即使重复一千遍一万遍,他也是愿意的。
“如果我没有出现,你觉得他们会怎样对你,你能让他们停下来吗?你能让他们停止作恶吗?不行!就算是我,如果不是因为我手里的刀,我同样无法让他们停下来。你刚才看到了那个对我求铙的人吗?他不是为了乞求我的宽恕,这只是他假意的屈服,以此来麻痹我,以趁我措不及防之时,对我发动反击。如果不是我的刀比他的手更快一些,那遭殃的便是我,我会死在他的手里,你也不会有很好的结局。”。
“就这样,你还觉得他们是会自改吗?”。
秦君怡本想劝他减轻些杀心,可是听了他三言两语的说词之后,她倒觉得自己是完全被他的话牵引着走了,他指哪,她便跟到了哪,别无他法。
不对,一点都不对,难道杀戮才是正确的?难道一切都是要以杀戮才能解决问题的?
想着他话里的不对,可是她怎么都说不出来,她知道即便她说出来,他也还会有更残酷更现实的话来把她说服,将她说软。
所以她只得轻嚅着嘴唇说道:“不管怎样,杀人总是不对的。”。
无双听了她算是变相的认同的话,无奈地苦笑道:“如果是在几天以前,我也会觉得你这话说得很有道理的,可是这几天我在城楼上见过了太多的血与火,生和死之后,便明白,有些时候,人都是不讲道理的,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便是道理。而面对这些人最简单最有效的道理便是以杀止杀,其他的一切,他们都是不会相信,也不会屈服。”。
她心里叹了叹气,想道,果然,他总是有办法能说住我的。
秦君望无力地蹲在街巷的转角处无力地泣哭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马蹄声越行越近,他回过头来一看,发现他的姐姐正骑在一匹骄健的黑马背上,而他姐姐的身后,正坐着那个他往死里找寻而不得见的年轻千户。
秦君望是又喜又恼,喜的是,他姐姐终于赶了上来,恼的是,那家伙又似在吃他姐姐的豆腐了,而且是光明正大的。
春风恰得意。
无双驱着黑马经过正哭得一脸泪痕的秦君望身边时,侧低下头来说了一句:“你不赶紧追上去,你在这里哭什么?等蛮人追上来踢你的屁股吗?”。
然后没得待秦君怡有机会对她的弟弟开口时说话时,无双便双腿一夹,驱赶着黑马一骑绝尘而去。
烟尘呛鼻,一时之间,灰头土脸的秦君望气得又羞又恼。
戴道鸣能死里逃生,暗感是祖坟冒青光了,想到刚才那些城防兵冷血的屠杀,他的心里便寒颤不已,若不是他见状不妙,撒腿就跑,只怕现在他便是横躺在石山城里冰冷的青石板上的一具残尸了。
他本是城里的一个地痞,一个到处遭人唾弃也是大多数人不敢招惹的地痞。他想出人头地,他想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他没有靠山,也没有绝顶聪明的脑袋,才大志疏的他浑浑噩噩过了小半辈子,还是个不入流的地痞。
直到他听到蛮人攻破了石山城之后,他觉得他的机会来了,改变他命运的时机终于出现了,他凭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鼓动了三四百和他一样混吃等死的地痞,开始肆意地掠抢城里的商铺。
他告诉他,不能再心软,也不要再恐惧,要狠一些,否则他就不可能还有未来了,所以他凶狠有余,一马当先,穿堂入室,四处带着人掠抢夺财物。
他知道,现在石山城里的官兵不可能还有心思来放在他们的身上,光是那些豺狼一般凶恶的蛮人就够官兵们头痛了,足够让官兵们吃不了兜着走的了,他可以放开手脚一展所长。
可是事实上,他离改变自己的命运只差一步之远了,只要让他将那些财物运出石山城,他便能摇身变成一有钱的大爷了。可是偏偏出现了一支城防军,这支城防军,简直就像是刚从地府里冒出来的恶灵,一言不发,就开始屠杀。
就这样,戴道鸣就瞬间被踩落尘埃中去了,他的命运仍然没有改变,还差点连命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