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于众蛮人身后督战的百夫长不藏从惊诧到难于致信,再到骇恐,各种交乱错杂的情绪一而再再而三地变幻着。直到他的部下竟然想惊退,他是怒了。
部下的溃逃对不藏来说是前所未有的羞辱,他从一无所有一步一个脚印凭着勇锰无前的悍劲到了今天百夫长的地位,而他治下的将士亦被他练得凶如猛兽。他一直都以为他是蛮族所有百夫长里最强的那个人,而他的将士也是最精锐的,所向难敌。
在今夜之前,确实是的。
因为是最强的,头领并不想要他和他的将士过早被消耗掉。所以他和他的部下在今夜之前一直都被雪藏着不动,直至这个城破之夜,他们才有机会猛虎出笼。
城门被破之时,他觉得他和他的将士应该成为冲入城里的先锋军,可是他没有得到这个机会,他失落了。
成为了攻城门的先锋军是另一个百夫长元化,元化一向与他不和,他和元化泼妇骂街般对骂过,也野汉般对打过,但他们谁也不服谁,也谁都降不了谁。元化也同样以为自己的将士是最强的。
他们一直都在争,不藏相信他们之间总人有分出胜负的一日的。
得知元化这次成为了破城门而入的先锋,不藏又是暗怒又是妒忌,可无奈何,军令如山,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元化眉高气昂,带着一脸的耀炫之色,在他身前一副小人得志的恼人神光,飘飘而过。
不藏七窍都似要腾烟,五脏之间都翻滚着辣辣的恼怒屈怨,凭什么,凭什么元化这个目高于顶,却目光尺短的饭桶能当先锋军,而他却只能领着他的将士看着其趾高气昂地杀入城中去。
不藏可以想像一旦攻下石山城,元化和他的将士将会受到怎样丰厚的嘉奖。元化和他的那些将士在这一战过后,肯定会可以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而他不藏的将士得到的只怕只能是洗脚水了。
但是当元化刚冲进去不到一会,不藏便听到了阵阵连绵不绝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然后是一阵大火,惨光耀夜的大火和一个个被点着了的将士四逃而出的惨像。
元化没死,他和他那十几个已是为数不多的将士逃了出来,只不过风发亦不再。元化像一只火猴子,蹦腾着,嗷叫着冲了出来,待有人将他身上的火扑灭之后,他已快成了一只烤了半熟的红薯,浑身冒着烟。
不藏被惊住了,然后他很想笑,可是没敢笑出来,忍过一阵后,转而一想,却是想笑也笑不出来了,要是他和他的将士作了先锋军,他的将士将会随着这一阵大火烟消云散,而地上躺着的这只烤红薯也将会是他。
不藏的背后一阵发凉。
随着元化之部被大火烧成了飞灰之后,不藏还是没有被派遣为先锋军,被派遣的是另三个百夫长领着三百多的将士冲了进去,一阵惨叫连连的撕杀之后,那三百多战士,竟然被人杀得屁滚尿流地滚了出来。
不藏虽没看清暗影重重的城门通道里发生了什么,但他心头却是暗暗震惊。守城的汉军怎会突然之间如此生猛。
攻城已有些时日,蛮人之所以至今没有攻破石山城,一是汉军借着城墙之威,挡住了他们的脚步,二是他们并没有作出鱼死网破的攻势,并不是汉军有多勇猛。
可是现在眼前的战况却是让不藏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如其然,竟然有汉军杀出了城门,开始的一阵大乱,不藏以为汉军要以守为攻了,将会倾尽所有,裹挟一时之威狂杀而出与他们一决胜负。可是随后他却发现,汉军只三百多人而已。
这让他实是不解和迷惑。
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但是对方的狂凶瞬间便让他汗腻而出。
这三百多人就如三百多把镰刀一茬一茬地收割着他的族人的性命,一瞬那之间,血浮涛天,哀声如鸿,从他入军起,他们大蛮之人便没这般被羞辱过。但是今夜,这一幕,便在他眼前上演了。
不一会,不藏便得知,那城门通道竟然在短短的时间里被守城的汉军给堵死了,也就是说他们暗渡了如此之久的栈道,已是空为希冀。
付出了这么多煎熬,付出了这么多的痛苦,付出了这么多人命,现在竟是破城无望。他们如何能不恼怒和失望。
他们破门难入,便是因为这三百之人的挡阻,而且他们还敢杀之出来,不灭之,如何平胸腔之火。
可是上千之人攻围,却是被对方杀得围不成围,困不成困。
百夫长们额间渗汗,千夫长却已是怒火涛天了。亦是在这个时候不藏和他的战士终于被派遣而上,不藏一直都觉得他的战士是最强的,他认为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和他的将士就会雪尽此战之耻。
可现实太残酷,他的战士竟是与对方即战即死,即战即溃。
怒狠之下,不藏痛下杀手,砍了三个溃兵的脑袋,他那些已是从凶兽沦为家禽的战士又重新压了上去。可是赶架的鸭子难成凤凰,看着那些战士一个一个嗷叫着倒下,不藏的心像是被人在用小刀一刀一刀地切割着,而且还被一把一把地洒着盐。
即使他能把对方都完全杀光,只怕此战过后,他也会像元化一般成为光杆百夫长了。
可是对方竟是不打算让他如意,这些杀出来的城守军竟然要逃,想要逃回城楼去,他们似是杀够了,杀累了,就想回到城楼上去了。他不藏怎能让他们就这般耀武扬威地逃回城楼上去。他要杀,把他们杀光了,他怒吼着,叫骂着,拍打着,让他的战士狠狠地压上。
可是那些战士拼死都突破不了对方的防御堡垒,一个一个的城防军开始攀爬上了攻城梯,一个接一个地忙而不慌,慌而不乱地回到了城楼之上。这些攻城梯本来是他们蛮族的战士攻城之用的,现在却是成了城守军逃回城楼的达通之道。
不藏的心被莫名衍生出来的凶猛大火燃烧着,烧得他喉咙干裂如地,烧得他赤目如血。但他也只能这般目送着那些城防军登梯回城。他想要冲杀而去,可是不知为何,他触到了无双那陷入了狂化的凶兽般恶狠的眼神,触到了无双的那把利而无挡的长刃,他也害怕了。
这是多么羞耻呀!
虽然他感觉到了羞耻,但他还是不敢上前一战。蛮族的滚烫的兽血在他的心角沉静如无波的水潭……。
城楼上的守城将士望着还在浴血撕杀的无双,心脏在狂烈地跳颤着,仿佛都一双无形的大手在紧紧地,有力地捏着,随时都会出现爆裂。
汗,额间渗出,流落,一滴两滴,汇聚,像沙子倾倒,他们的身体便是一个巨大的沙漏。
凌晨之夜,凉风缓掠过城楼,让噪热的人仿若在刹时跌入清水澈底的溪间,那在不察之间断层的呼吸,被重新续上了。
可是那些仍在矗望着城下的守城将士身上那黏稠的汗仍未停止往下滴淌,他们都在想城楼下的那个年轻的千户能否活下来。
有人想他能活下来,有人不想他活下来。
陈月在无奈之间踏上了云梯,紧随其后的是几个快要力歇的将士。
这几个人踏上了云梯之后,城楼下还活着的将士,也只剩下了不过二十多个人了,二十多个人,已经没有防御阵线可言了,面对十倍数百倍以上的蛮人,他们只能拼死与之相杀。他们都自知是活不下来了,所以他们都没有后退,相反他们都向前冲了上去,越过了无双的身体,将无双挡在了身后。
他们都不由得发出了哀求的声音:“走!千户……。”。
在有人喊出这话的时候,蛮人的巨斧已劈在了他的胸膛之间,有些模糊不清的字音,被咽喉之间的血所冲淡。
无双一惊,欲再冲向前去救那十多个想要用命换取他能逃命的时间的将士的命时,又有七八个将士在转瞬之间死在了蛮人的斧下,但是他们即使身体被蛮人剖开了之后,都仍不愿就此死去,用仅剩的一口气,驱动着血浆喷溅的残躯扑向了那些蛮人。
他们这般做,仍是在为无双争取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