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辽兵们齐齐后退,留下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那面具是一只造型逼真、展翅飞翔的苍鹰,遮住了男人鼻梁以上的面容,那正是在莫干镇出现过的银鹰。不过此时的银鹰明显是辽国武将的装扮,一身铠甲在阳光下散发着与面具一样的银色光泽,□□骑着则是一匹千里挑一、通体漆黑的乌兔。看到闪电一般飞来的白驹还有马上的青面獠牙,男人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嘴角猛然一弯,似乎心情极为愉悦。
鬼面神转眼逼近,却在距离银鹰十丈远的地方停下。
“耶律隆,你又输了,你要言而有信!”
鬼面神放下了弓箭,但跟随在鬼面神身后的几骑一直保持高度戒备,手中弓箭片刻不松地对准银鹰,也就是耶律隆。虽然耶律隆是辽太后的侄子,深得辽太后器重,掌管北院兵马。但鬼面神是大月族的左贤王,大月族同样不容侵犯。
牛群已经被驱赶走了,耶律隆张开双臂笑了起来:“我耶律隆向来一言九鼎,既然我这一场输了,那么这些从西夏人手里夺得的牛就还给你们。不过十场比试,还有两场,谁能笑到最后,还不知道呢。”耶律隆虽然带着面具,但唇角的动作仍完美地释义了“似笑非笑”,若非是因为比试,他耶律隆怎么会命士兵后退?
耶律隆张开双臂也是说明自己没有敌意。鬼面神身后一骑上前,低声道:“左贤王,谨防有诈!既然已追到牛群,就无需再与耶律隆多做纠缠。”
这鬼面神正是大月族的左贤王乌月澜,自大月族向海珠迁徙,西夏王屡次派人来抢夺牛羊。耶律隆偶然遇到了一次她率大月族与西夏王战斗后,简直走哪都能碰到耶律隆。
这一次是西夏抢劫了大月族的牛群,耶律隆又抢了西夏,这才追了上来。方才乌月澜见牛群撞上商队,辽兵又去追杀商队的人,她在草原上时间不短,知道游荡在草原上没几个安有好心,故而才放箭拦住辽兵,不想阴差阳错地救了褚直,这是乌月澜没有想到也不知道的。
先不说这段,几个月前大月王为了避免西夏王的劫掠,派人往上京表示归附之意,那使者至今还留在上京,不知辽太后是何用意。乌月澜屡次遇到耶律隆,对方既不出手相助,也不制止西夏人,反倒是要与她比个高低,那意思似乎是她若胜得了他,辽国再出面教训西夏不迟。所以才有这十场比试的约定,如今已过八场,加上这一场她竟是五胜三负。这个结果若是放在辽上京,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因为在辽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耶律隆的神勇,耶律隆九岁上战场,从未输过,是辽国的神话。但乌月澜不知,且乌月澜也是这么一位从未输过的主,竟然让耶律隆给赢了两场,所以即使乌月深出言提醒,想到这耶律隆也算信守承诺,乌月澜的好胜之心也被挑起,张口道:“好,你还要比什么?”
耶律隆似乎早预料到她会答应,笑道:“方才你既已追上我,说明你骑术比我好。但在草原,仅有骑术是不够的,我们草原上的人,个个都要是打猎高手才能活下去。下一场,我要与你比试猎术!”
青面獠牙遮住了鬼面神的脸,耶律隆一面在揣测那面具下是一张什么样的容颜,一面说出了比试方式:“往西七十里有地狐,王狐通体火红,谁能猎到谁就为胜。”
地狐擅于钻洞,有地狐的地方草皮下面都是坑洞,极难驭马行走。乌月深刚要阻止鬼面神,她已经骑马冲了出去。
“你们去追牛群,我随后直接回海珠!”
鬼面神的声音传来,乌月深的手一下抓紧了缰绳,却只能“驾”的一声,带领众人去追牛群。
且说褚直看见了鬼面神,但鬼面神一恍眼的时间就朝与他相反的方向跑了。褚直这时也不多想,就剩一个念头无论如何都要追上鬼面神,但他骑马跑了约有半个时辰,越跑四周越安静,最后只剩下蓝天、白云和草叶。别说鬼面神,连只鸟也看不见。
茫茫大草原,分不清东西南北,只剩他一个了。
他不但迷路了,他还丢了,把自己弄丢了。
日暮降临,在草原上逛荡了一整天的褚直无力地下马坐在草地上。原先他并没有多失望,因为他看见了鬼面神。但是现在,如果两三天内他既走不出草原也找不到王甲王乙,这片草原就是他的坟墓了。
最后一点阳光也消失了,褚直抱紧了自己的身子,燕京这个时候还很燥热,但在这里,夜晚是非常寒凉的,也许他在饿死前先冻死也说不一定。
褚直虽然又饿又冷又累,但闭上眼,脑子里却全都是白日看到的那一幕。虽然他看到的只是一张面具,只是惊鸿一瞥,他却没来由地相信那就是她。没有谁会有那样的气势!她还活着,还活得很好。
褚直脸上一会儿笑,一会儿伸手一摸,满手泪。
思念似乎驱散了寒冷,让褚直觉得这长夜没有那样漫长,他耐心地等待着天亮。
这次陪同他来的都是褚家的死士,他们不会放弃寻找自己,一定会找到自己的。
褚直一面给自己打气,一面站起来活动身子驱散寒冷。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是从远处传来的。褚直侧耳细听,脸色忽然变了。
是狼叫!
草原上有狼,狼总是成群出现,遇到什么就把什么给撕碎……他顿时想起了陈同说过的话。
褚直立即上马,辨别与狼群相反的方向催马快跑。但是没过多久,褚直发现那些声音不但没有离他更远,反而更近了。
原来在大草原上最难辨别的就是声音的方向,没有经验的人听着四面八方的回音往往会判断失误,加上天黑,褚直根本就没判断准确,还把自己往狼群的方向送了一程。
这会儿,他在马上都能看见那绿莹莹的狼眼了。
褚直立即哆嗦着调转马头,催马快跑。
本来马的速度和狼差不多,但马更有耐性,时间长了,褚直是能甩掉狼群的。但褚直的这匹枣红马已经跑了一个白天了,那速度不由慢了下来,加上身后群狼追逐,这马也感觉到危险,生了胆怯之心。不知怎的,马腿跟没踏稳似的滑了一下。
褚直在上头没有防备,竟一下被马甩了下去,仰面朝天的躺在了草地上。
而那匹马听着后面越来越近的狼嚎,嘶鸣一声跑了。
跑了?!
天要亡我!二娘,你以后再也见不到我了!褚直全身还在剧痛之中,他听着远处的狼嚎无力地想到。
这时,他耳朵一动,就在刚才,风吹过他的耳朵,他好像听见了什么。褚直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本能觉得是一线生机,可是他怎么想也想不出来那是什么。
眼见那一双双绿莹莹的狼眼快飘过来了,褚直急的满头是汗。所谓急中生智,他忽然想到白日里他念着二娘的名字,二娘就出现了。刚才也是念着二娘的名字才听到那声音,何不再念念她的名字?
褚直索性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一口气儿把“顾二娘”念了几十遍。
“我说,你个蠢物,还不爬上树来,等着被吃啊!”声音猛然在头顶上响起,同时还好像块树皮掉在了褚直脸上。
树?褚直一下弹了起来,灵猿一般往树上爬去。他这一辈子第一次爬树,但情急之下一蹦竟然蹿了三尺高,加上上头有人拉他,总算在狼群赶到之前爬到了树上。
这是一棵老榆树,不知怎的在草原上活了下来,意外地成了褚直的避难之所。
褚直上了树才认出拉他的人是张少池。他刚想跟张少池寒暄几句,张少池却叫他闭嘴,抱着一根方才砍下的树枝用力削了起来。
原来这老榆树不过一丈多高,狼性狡猾,说不定能爬上来,张少池要削一根尖木阻住狼群。
褚直往下一看,不由抱紧了树杈,那一只只狼蹲在树下不停地嚎叫,好像就在等着他掉下去一口把他吃掉。
好在张少池颇有经验,削好木棒后就坐在老榆树主干的树叉上,若是有狼敢上来就一棍刺去。
那头狼十分狡猾,见无法得手,又闻见别处有血腥气,嚎叫几声带着狼群跑了。
张少池不敢大意,把手上削尖的木棒递给褚直,自己又削了一根,两人兢兢战战地在树上守了一夜,到天放亮才交谈起来。
原来张少池的车队全部被辽兵劫走,张少池也跟其他人失散,因见天黑先寻了这棵树过夜。
褚直也将自己与其他人失散的情况说了,却没有说要去找鬼面神。
“老先生打算去哪里?”褚直不认路,既然遇到了张少池,自然是要先跟着张少池走出这草原。
张少池叹了口气,这批价值万两黄金的货并不是他的,而是东家的。原来他一直走这条道,按例交买路钱,没出过什么大事,不想这次被银鹰坑了一把。那银鹰既然暴露了自己是辽人,就不会留下活口,他的商队此刻怕是除了他之外没活口了。
张少池看这面目猥琐的王直,想到他也是一样的遭遇,不由升起一丝惺惺可怜:“我把东家的货物丢了,回去也是死。听闻大月王现在海珠城大力招揽人才,我算不上什么人才,不过年轻的时候学了些厨艺,想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讨口饭吃。”
褚直没有想到默念顾二娘的名字能有如此大的运气,立即道:“那我随老先生同去。”
他那棵大黑痣抖的太厉害,让张少池心里泛起不悦。张少池知道这小子想跟着他走出草原,他昨夜救褚直的时候是出于本能,这会儿危险过了,商人的本性浮现,总觉得白白带他出去亏了。
褚直见他一说要跟张少池同行,张少池就面露不快,立即揣测到张少池的想法,伸手朝身上摸去。
张少池也盯着他,这小子貌似是富家子弟,说不定能有什么好东西。
结果褚直在身上摸了一遍,把荷包解下来口朝下倒倒,除了倒出一把李子干、几颗瓜子,一角银子也没有。
褚直见张少池满脸失望立即道:“我什么都能做。先生若是带我出去,等我家人找到我,必然重谢先生。”
张少池觑他一眼,心想这小子带的人八成也都死了,等他家人找到他不知到猴年马月去了。他要是带着他还要管他吃喝未免太亏了。但也不能放弃有可能会有的银子,就是这一路不能便宜了这小子,当初在莫干镇的时候他还不愿意跟自己同行呢。
于是张少池道:“带你可以,但这一路你一切都要听我的,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得违抗我的命令。”
褚直没法,只好应了。
张少池便从随身包袱里取出一个干馒头,掰开给了褚直一小半:“吃吧,吃了咱们赶路。”
褚直从燕京这一路过来,虽然行程紧急,可一饮一食都有人照顾,这干馒头,他还真是很多年没吃过了。但看着递过来的一小半干馒头,他竟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原来从昨天早晨用过早饭,到现在他什么都没吃过。
看来只能卧薪尝胆、韬光养晦去寻找顾二娘了。
张少池虽然重利,却也言而有信。两人吃完,张少池便辨别方向,带着褚直向海珠城的方向赶去。
半个月后,在最后一个馒头两天前就吃完了,褚直饿的想趴在地上啃草的时候,他们终于看到了海珠城的影子。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