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冢石留下的死亡讯息,一切能将凶手身份揭露出来的线索,都在这些细小的机器里面。”
东云把电子蜜蜂捏在指尖,这台前几秒还在监视着他的机械此刻动弹不得,只得空扑腾双翅徒劳地挣扎。
“电子……蜜蜂?”以津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这不可能,为什么……”
“不会有错,这就是濒死的冢石最后想说的话:‘看向你自己的左后方’——其实不是左后方也可以,他只是想让发现自己尸体的人把注意力放在监视自己的蜜蜂身上。”
东云松开手指,那重获自由的电子蜜蜂赶紧飞也似的逃回了它的主人身边,像触了电一般上窜下跳。
“每个玩家背后都有数只紧紧跟随的监视蜜蜂,只要玩家转头看向自己的左后方,必然会看到其中的至少一只;而冢石被杀时,他身边的蜜蜂已经被凶手悉数毁坏,所以在凶手的视角看来,他的左手不过是指向了身后的一面白墙,自然不会引起怀疑。”
“……何等想当然的想法。”黑湖抬手轻抚了那头电子蜜蜂,像是在调整其机能、令其可以正常运作,“你的意思是极恶家老在录像里留下了线索,我们三名代理人数次反复确认却依旧没看出来?可笑至极。”
“我无意质疑三位,但这宗凶杀案的关键就藏在电子蜜蜂所储存的录像当中,这的确就是我的结论。我的猜想究竟可不可信,再重播一遍录像就可确认。”
东云面向代理人们,从上衣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了几枚筹码,那是烟灰们收集之后共用的筹码,被他临时“借”了出来。
“综上所述,代理人,我要在此支付筹码,向你们提出要求:把昨天下午两点到五点、五点到八点这两个时间段的玩家监控录像提供给我。”他义正言辞地正式发起交涉,“我要亲眼仔细确认这些录像中存在的端倪,你们想要几枚筹码都没问题。只要我能拿到录像,就一定能解开这宗案件的真相!”
“……”
四人间陷入了漫长的沉寂。三名代理人交流着眼神,又不时看向东云。
很明显,这绝非面对突如其来的新信息,感到无所适从招致的沉默,而是不约而同的长考,是规则的运营者与玩家间的博弈与权衡。
——录像……录像……把那些录像给我!我可以确信,自己已经站在了真理的大门前!
东云的喉结因紧张的吞咽而上下抽动。今晚出来这一趟的进展是他未曾预见的,即便如此,他也依旧做出了自己所知的最合理的举动;但他还是懊恼没能提早料到这种局面,否则他本可以针对现在这次交涉思考更打动人心的说辞、更无法拒绝的条件。
不知过了几分钟,以津终于打破了无言的僵局。
“…………容我等拒绝。”
他向东云幅度极小地鞠了一躬,措辞不算强硬,语气却不容置疑。
“有权限查看录像的唯有我等三人与岛主,作为一介玩家提出这种要求已经算是越权,就算你把理由说得再冠冕堂皇,都别想我等接收这几枚筹码。至于你提到的这点,或许有一定的道理,但一码归一码……我等会再把迄今为止的录像详尽地重看一遍,绝不漏掉任何一处细节,不必再劳你操心。”
东云对这个回答并不十分意外,哪怕以津愿意像给照片时一样宽容,黑湖和井月也不见得会同意。
他向前进了一步,仍旧没有死心,开始在条件上作出让步:
“我可以签保密协定,保证其他玩家的**不被泄漏。若你们还是觉得不妥,那我不要录像,支付两枚筹码,或者更多也可以,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份岛上100名玩家的档案复印件,我需要确认所有玩家的身份。”
“这种要求一样算越权,别把自己想魔怔了。”有了以津的一票否决在先,井月慢吞吞地泼他冷水,“你对致命伤的质疑在我们看来根本站不住脚,至于录像和名单我们自然会去核对,虽然我觉得哪怕有新发现,双尾蝎的真凶嫌疑也不过是99和100的区别。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你应该管的事。”
东云咬了咬牙,内心暗自咒骂着费了大量口舌却依旧无法说服的眼前三人。从死亡时间到案发过程,再到伤口疑点,最后抽丝剥茧谈到了玩家录像,没想到无论逻辑上再怎么在理,这三名代理人都不为所动——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把他的话太放在眼里!
——妈的,一群饭桶,和地上那群冥顽不化的老古董一个样!面对摆在眼前的疑点仍装作鸵鸟视而不见,刚愎自用、目光短浅,坏我局势的蠢货!
在人格异能管理局与高层周旋、向各种公权部门尽心交涉请求合作却无数次吃闭门羹的不愉快经历再度涌上他的脑海,让他一瞬间有点喘不过气来。
东云不禁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要再说些什么,探寻让代理人们回心转意的可能性。
但最后,他像是意识到了某些信息,就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自若,只是再向前迈了几步,同时行了个礼。
“……是我想当然地越线了,在此向三位表示歉意。我接下来会在游戏规则许可的限度内以自己的名义继续调查,三位若是改变了想法,还请务必告知于我。”
东云踱步从代理人身边经过,向房门走去。
“想打道回府了?”井月漫不经心地问他,“不过也是,这里确实没你什么事了。”
“为了不被烟灰怀疑,我也没办法在外活动太久,现在动身返回正好。很高兴今夜能与各位如此坦诚地交流。”
“……还真走啊。”
井月有些惊讶地回望着就要离去的东云。她原以为他还没有死心,只是装个样子好用更低的姿态来提出请求,不想他竟如此爽快地选择了作罢并离开。
但仅在下一秒,东云还是再度开了口。
“在离开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想问……回不回答全看三位意愿。
极恶家老的尸体没被处理,是你们哪一人的决定?”
“别蹬鼻子上脸了垃圾!”黑湖怒上心头,冲着他低吼,“你又有什么资格刨根问底——”
“是岛主。”
黑湖的怒气就这么被以津淡然而直接的回答所截断。
“尸体和现场都是岛主要求保持原样的,说就算腐臭了也没关系,等有进一步指示再做清理。具体原因我等不清楚。”
“……谢谢。”
东云挑挑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留下了气氛诡异的三人。
——果然,我的感觉没有出错。
最早在会客厅被杀的三名玩家,其尸体早早地被抬去火化,现场也被清理一空。但这回现场和尸体过了一天还是未被处理,神秘的岛主和三名代理人在空蝉逃脱后更是没有采取穷追猛打的应对方针。要知道,作为岛上第一个因规则而被判处极刑的人,空蝉的死对全岛玩家而言可是有着极其重磅的震慑效果,现在他们在此事上态度却远没有预想中积极。
同时,从刚才一系列的对话来看,三名代理人之间磨合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宗教偏执的以津,自视甚高的井月,阴沉易怒的黑湖,三人间相互抱持着一定敌意,这份不和谐甚至有发展为猜疑的趋势,基本可以判断代理人之间发生了些什么。同时还有一些零碎的信息:黑湖和井月的通缉编号都是四千开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而隐藏实力尚且不明;三人都对岛主抱着近乎痴迷的敬仰,这份狂热单从他们提及岛主时的神态就可见一斑;以津应该是三人里实力最强的一位,在代理人中明显处于压制地位……
——综合这些信息判断,没猜错的话,岛主和代理人,这互相牵制的四人间有人正对双尾蝎真凶论保持着怀疑态度,这个人不希望案件追查继续往双尾蝎这条线发展,正在持续拖延案件的节奏。虽然仅凭现在的情报无法确定怀疑者是谁,但他无疑就是我的突破口。
现有的线索还是不够明朗,但当下空蝉的性命想必不会受到过于频繁的威胁,回转的余地还有很多。只要静观其变,下一波彻查的机会总会到来……
东云沉思着,走在来时那触感糟糕的石楼梯上。
他实在过于自信自己此行不会被追踪,以至于在楼梯间的拐角处瞥见楼梯最低阶处站着的那个男人时,他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真巧,大半夜的出来散步?”
穿着暗红色警服,身上的纹身从锁骨一直爬到右手手背的男人轻松地向他打着招呼。
一瞬间,东云感觉到无比的混乱与疑虑,看着眼前站着的烟灰,他只觉得尖锐的耳鸣包围了自己的脑袋,想要马上现编一个能够搪塞过去的理由,却又在震惊中什么都思考不出。
——烟灰警服和纹身,是作战科二组成员镰怆。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什么时候开始跟过来的?
我为何没有发觉?
我为了隐蔽行动而没有变身,导致无法使用索敌能力,以至于连被这个人跟踪都不知情!
我竟犯下了这等低级错误!
现在还有什么解围方法吗?还是说只能把他杀了灭口?
——要不要杀掉?
不,还没到无路可退的地步,他很可能没听到多少对话的内容,近距离窃听我绝对不可能毫无察觉。杀了反而不好毁尸灭迹,后续会更加难搞……但如果他知道了太多,就只能……
看到东云长时间地愣在那里,镰怆轻浮地摆了摆手:
“别这么严肃嘛,东云科长——不对,现在应该叫你东云副指挥?我没敌意的,只不过是太想和你打好关系,所以看到你在所有人都熟睡后离开别墅,就忍不住跟了上来……”
“……我只是稍微有点琐事要办。”东云强作镇定,开始用很容易戳穿的谎言试探他到底知道了多少,“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回基地吧。”
“琐事?一栋满是尸臭味的破楼里能有什么琐事?”镰怆夸张地捏了捏鼻子,“这味道实在太冲了,我怕被你发现不敢走得太近,但隔着几层楼都能闻得着。”
——他没拉近过距离,大概率没听到什么信息。松了口气的同时,东云也意识到了镰怆这样说的目的:表明自己知道得“恰到好处”。知道得太多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别人的秘密知道得太多,只会把自己炸死,看样子这个纹身男很是明白这个道理。
“哎,真没想到你竟会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有代理人跟在你屁股后边,这里居然还是案发现场,绝了——你总是能给我带来惊喜。
……就跟你提议记录位置那时一样。”
镰怆说着,从警服的内袋里抓出了一把什么东西。那是好几枚洁白的筹码,他像是在炫耀一般,在东云的眼前晃了好几下。
东云马上意识到了这些筹码意味着什么。没记错的话,第一天所有烟灰四处搜索可疑地点并记录位置上报时,镰怆最后连一个位置都没记下。结合他的发言与手中的筹码,只可能有一种解释:他并非一无所获,而是在找到了好几处可疑位置后,违背了将台“节省时间,只记录不细查”的命令,翻找了这些位置并发现了隐藏筹码,最后将这些所得全都私吞了。
——这家伙自那时尝到甜头后,就开始怀疑东云隐瞒了什么秘密,为了扩大自己的利益,才会动起盯上东云、追踪其一举一动的念头来!
逐渐看清楚局势的东云砸了砸嘴。若一切皆如他所想,那么可以明确一件事情:镰怆此人是个奸诈而贪得无厌的渣滓。
被这种人缠上,还被抓住把柄,简直就像出门约会的路上踩到狗屎一般恶心。接下来的路,他的绊脚石又多了一颗。
“本想着探探你是不是藏着什么没说,好家伙,今晚这一趟还真是收获意外而喜人。副指挥,你这是还藏了多少惊喜的小秘密?从现在起,这些都是我们两人共享的秘密了。我也和你一样,不是什么正经货色,还会有很多小小的疑问等着向你请教,同是一路人,你自然会告诉我的,对吧?”
面对保持生硬缄默的东云,镰怆露出了虚假而干瘪的灿笑,如面具般的笑容下却按捺不住找到肥美的勒索对象时心头涌上的狂喜。他把手搭上东云的肩,在他侧旁奸笑着耳语。
“放心,我不想抢你的蛋糕,只是想做大自己的蛋糕……没记错的话,明天我们俩都在前往东北区域的四人探索队里,还有很多时间能让我们好好叙一叙。就请你多多关照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