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康熙的怒火,乾清宫里鸦雀无声。被康熙骂做蠢货的雍郡王和兵部尚书席尔达跪在下首,两侧太子、裕亲王福全、满汉大学士佟国维、李光地、张玉书、伊桑阿等人都垂首站立,在康熙点名提问之前,谁都没有先开口,心里面都有自己的考量。
皇上镯免陕西地方的地丁银粮,就是为了对天下人彰显仁德,表明朝廷和皇上不会忘记陕西地方对于朝廷大军做出的贡献。因而陕西的乱子一发生,朝廷就非常重视,皇上即刻便令刑部和兵部彻查此事。
事情到了这里,都还没什么问题,太子本来还想着,老四倒是个好命的,才刚刚在刑部当差,就遇到了这样的大事,一旦解决得体,事后一个大功是跑不了的。谁知道老四却把到手的好差事被办砸了。
刑部上报皇上的奏折里表示,要求陕西方面将擒获的乱党头目押送到京城,由刑部查明罪行之后以正效尤。刑部这边将基调定准为“乱党”,紧接着兵部那边就上了折子,为西安将军和陕西总督报擒获主犯、剿灭乱党三百余人的军功。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兵部那边正是瞅准了刑部这边是怎么个说法才跟着上了折子。毕竟如今刑部尚书康亲王抱病多日,早把全力都移交给了刚刚走马上任的雍郡王,他们兵部并没有协办的阿哥,心里面对于皇上对于此事的态度不大拿得准,还以为雍郡王定然是知道皇上心思的,这才跟着雍郡王的步调走,哪里知道对方也是个愣头青。
佟国维心里也在摇头,雍郡王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想要办一个漂亮的差事、立个大功,却没想到过犹不及了。瞧雍郡王现在还颇有疑惑的表情,佟国维便猜到,想必此时此刻雍郡王还自以为这件事他处理得不错,却不知道皇上看到他奏折里的“乱党”、“民变”这样的字眼有多么刺眼。
如今早就不是风声鹤唳的时候了,中原天下升平依旧,皇上连年命人修缮前朝皇陵、优容前朝宗室、又下旨召饱学之士修纂明史,摆出了极为宽和的态度,便是连文字狱也不愿再兴起。
当然,私下里,佟国维他们这些肱骨满臣自然是知道江南曹寅、李煦他们在制造局背后的差事是什么,但这毕竟只是暗中的差事,不能放在明面上讲。皇上这么多年以来不遗余力的宣扬如今天下归心、满汉一家,结果雍郡王竟然把陕西的事件定性成了“造反”,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打脸、和皇上唱反调。
这民变造反和匪患不同,前者涉及到了国本,后者则是地痞流氓欺压良民。弹压造反的的确确是比荡平匪患更劳苦功高,可是为了争更大的功劳而和皇上的心思反着来,便不是功劳,而是罪状了。李光地显然是和佟国维想到了一处,看着雍郡王的眼神有些无奈,到底是初次接触朝廷大事,雍郡王还是太年轻了些。若他不是皇子而是普通的朝臣,只怕这会儿早就被皇上被摘掉顶戴花翎问罪了。
他和张玉书互看了一眼,都打定了主意决计不先开口,涉及到雍郡王这位皇子,他们做汉臣的,还是不要掺和了。
“皇阿玛。”最终还是太子最先开口打破了室内的沉寂,“四弟和尚书大人想必都是被陕西那帮奸猾之徒给蒙蔽了。皇阿玛皇恩浩荡,不但八年以来严令军队不准骚扰地方百姓,还恩令镯免地方的赋税,当地的百姓感念皇恩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依儿臣看,想来是一群游手好闲的刁民生事,地方官犯了不查之罪,导致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他们害怕如实上奏这些事会惹来皇阿玛的严惩,这才捏造谣言企图蒙蔽圣听,将这匪患说成是民变,他们好趁机脱罪。”
太子处理政务这么多年,对于帝王心思已经能够拿捏到了七八分,这席话说出来完全都戳中了康熙的心事,让康熙的面色好看了不少。随即,康熙又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跪在下面的老四,心中叹气,看来他还是操之过急了,这件事若是让老大来办,也绝不会办成这样,老四还是太短练了,和太子简直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偏雍郡王没有读懂康熙眼神的意思,听了太子的一席话,又看到皇阿玛看过来,还以为是康熙让他说一说自己的意思,便开口道:“皇阿玛,太子此言有理,但也只是揣测。到底陕西之事是民变还是匪患,还要将罪首押至刑部审讯过后方能定罪。”
说白了,雍郡王就是揪住了证据不放,他是个执拗的性子,没有证据,即便太子说得口灿莲花,他也觉得心里面不服气。
这下子不仅康熙脸黑如锅底,就连福全都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个雍郡王也太过不知变通了一些,皇上的态度都因为太子的话软化了下来,他不借坡下驴也就罢了,偏还要再度火上浇油。眼下皇上有重用雍郡王的心思,日后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免不了要和雍郡王共事,这样的性子,可真是难以招架。
跪在雍郡王旁边的兵部尚书席尔达脸色也十分难看,恨不得堵上雍郡王的嘴,心中暗暗叫苦,本来刚刚太子说完话,他偷偷看皇上的脸上已经好转,心中还舒了一口气,觉得今日之事可以逃过一劫,顶多被斥责一顿罢了。
没想到这个愣头青雍郡王竟然不知收敛,不认错也就罢了,还跟皇上顶嘴。惹得皇上发火,雍郡王顶多是丢了刑部的差事,再跪上几个时辰,日后皇上心软,还能为难自己的儿子不成?他可是没这样的好命。
康熙脸色虽然难看,但是到底忍住了扔茶杯到老四脑袋上的冲动,眼神扫过一众低着头不肯说话的群臣,沉声道:“晋卿,老四的话,你以为如何?”
李光地无奈的站出一步,跪下叩首说道:“皇上,臣以为若是真要查明证据,与其让陕西那边将人犯压往京城,倒不如派钦差前往当地查证来得可靠。”
这话说得圆滑,既不得罪提出要查证据的雍郡王,也没有驳了太子的面子。在李光地看来,钦差绝不会像雍郡王这么犯傻,到时候去陕西一趟回来报奏确系匪患,那事情便彻底圆过去了。
果然康熙听了这话脸色又和缓了下来,沉吟了片刻,才问道:“晋卿所言不错,朕打算暗中派钦差去陕西严查此事,诸位以为谁能担此重任?”
这……众人复又沉默了起来,陕西一事,牵扯到西安将军、总督和巡抚,可是个不好啃的硬骨头。李光地和张玉书都松了口气,这事儿说到这个地步,可就和他们两个没关系。他们心里明白,陕西军务上是满臣,民政是汉臣,钦差虽然只是去陕西走个过场,但名义上还是要彻查军务和民政,因而皇上不可能派汉官过去。
他们只需要等着看裕亲王他们能给出什么章程便好。谁知道裕亲王他们还没人开口,仍旧跪在地上的雍郡王却是开口道:“皇阿玛,儿臣愿往。”
群臣同时无语,就连太子都一脸“你是在开玩笑吗”的表情看着一脸严肃认真的老四,皇阿玛的意思明白得很,这钦差说是去查明真相,可真相却只有一个,匪患是主基调,民变什么的,那都是谎言。可要是老四真去了,铁定是卯足了劲儿找出民变的证据,到时候真让老四查出个什么来,皇阿玛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太子倒是有些幸灾乐祸,等着看今天这个一而再、再而三的给皇阿玛没脸的老四会有什么下场,佟国维却是看不下去了,虽然他不是很喜欢雍郡王,但到底他还是女儿的养子,今天要是真把皇上给惹得雷霆大怒,女儿在后宫也是为难。
因而佟国维连忙站了出来,启奏道:“皇上,陕西一事牵连甚广,雍郡王虽然身份高贵、足以震慑陕西群臣,但毕竟在陕西毫无根基,只怕调查起来事倍功半,恐非钦差的妥善人选。”
老四听了这话,薄唇紧抿,眼睛里闪过一抹愤怒,他知道佟国维一向都不大亲近他,但是逢年过节,他哪次没有对佟家十二分的礼遇?今日之事,佟国维不帮他一把也就罢了,竟然还帮着撤梯子,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那舅舅可有合适的人选?”看到佟国维出言,康熙便从善如流的问道。
佟国维心思直转,他此番出列是为了给雍郡王化解眼下的尴尬,要让他说出个妥善的人选,他还真是没有腹案。可是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期然的,佟国维的脑中闪现了八贝勒的模样。他和八贝勒也不熟稔,统共只见过两次,其中一次还是对方带着人来砸场子。可是虽然只是短短的两次见面,佟国维却很难将八贝勒当做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来看待,对方的一言一行并不咄咄逼人,却总是会把他带入一个不得不被八贝勒牵着鼻子走的窘境。
想到此,佟国维心中有了决断,便才说道:“皇上,年初二等侍卫刚安外放为绥德县把总,二等侍卫富达浑外放为玉林县县令。二人皆是我八旗少年英才,俱在陕西地方任职,想来比起京官,对当地的情况更为熟悉?他二人是八贝勒的伴读和哈哈珠子,此次钦差的人选,八贝勒最为合适。”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料到佟国维竟然会说出这么一个人选,康熙也有些发愣,仔细一想,这也便想起来,果然年初的时候,噶达浑和开音布驰都上过私折,为自家的子弟讨一个外放的差事,因为选定的是陕西那边的县令和把总,他还夸奖了几句。
这么一想,康熙竟也觉得佟国维这话听起来荒谬,但也不是没有道理,唯一的问题就是:“八贝勒?他还太年轻,又没有理过事,只怕不太合适。”
太子却是心中想起了老八那会儿来毓庆宫,不但给了他万象居的贵宾资格,还连带着帮他想好了怎么对付老四那一番诡辩的方法。这会儿钦差的人选佟国维提到了老八,再瞅着老四那一脸不服气想要再度开口的模样,太子便当机立断地开口力挺佟国维道:
“八弟虽然没有处理过政事,但是性子温和纯良,善听人言。此番去西北,定然能够和协理的大臣们齐心协力,不至于因为意见相左而起冲突。不然只怕陕西的事情没查明白,钦差内部便先乱了。”
太子这话虽然是暗示,却也和明示差不多了。反正这钦差最重要得是能够体察上意,若是派了像老四这样性子执拗的过去,只怕上意是体察不到的。反倒是八弟这样的性子,比较适合做这个差事。
康熙自然听懂了太子的弦外之音,又看了眼急切得看着自己的老四,最终点头了点头,命人去把八贝勒叫来。此时胤禩正在上书房读书,等见到乾清宫来人,胤禩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微微一笑,看来,他铺垫了这么长时间的引子果然奏效了。
等听了康熙的话,胤禩没有犹豫便一口应了下来道:“原为皇阿玛分忧,查明陕西匪患一事。”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满汉大臣们心中都忍不住赞叹,这八阿哥还真是冰雪聪明,只听了皇上的一席话,便猜到了皇上的心思,瞧这话说得多漂亮,准确的把这件事就恰到了匪患上面。非常隐晦地瞅了眼还跪在地上的雍郡王,大家心里都暗暗摇头,要是雍郡王有八贝勒一般的灵变,事情也不会闹到这个地步了。
等离开乾清宫,太子便和胤禩笑道:“昨儿凌普就把万象居的什么贵宾卡给送来了,小九那家伙一贯对自己大方、对旁人可是吝啬得紧,这回准要把他心疼坏了吧?”
胤禩却是勾唇一笑道:“小九这会儿可没心疼,反倒要抱着账本笑眯了眼睛。”
太子一愣,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皇阿玛和太子哥哥可是万象居有史以来最尊贵的客人,皇阿玛小九可不敢编排,对太子哥哥下手他可是痛快地很。如今他那个华清新池的入场费用已经连番了十番,不知多少人慕名想要享用太子哥哥曾经享用过的池子,原本大家还对于那里不是真正的汤泉颇有微词,如今却是半点儿不满也没有了。当日给太子哥哥按摩的两位侍女如今也身价百倍,等闲不伺候旁人呢。”
胤禩非常痛快的就把小九给出卖了,要说小九这脑子也真的是天生经商的材料,虽然一开始非常恼火皇阿玛把他拘在宫里,反倒是自己跑去万象居玩乐了一同,但随即,他就想出了这么个点子给他的华清新池抬高身价,送贵宾卡什么的,简直是不能再爽快。
太子听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小九啊小九!这么看,还是孤吃亏了,平白的为他招揽了生意!”
胤禩闻言意味深长地说道:“太子哥哥,小九在兴建华清新池的时候就提到过,想要把此处的干股分给自家兄弟姐妹。”
太子笑容停住,扬眉看着胤禩:“兄弟姐妹?”
“不错,如今哥哥们都还住在宫中还好说,日后离宫建府,俸禄只怕还不够嚼用的。姐妹们日后出嫁,华清新池的干股也可以用来给她们添妆,如今蒙古那边也都听说了万象居的名头,姐妹们带着这样的嫁妆过去,也能得到更多的体面不是?”胤禩说完,便抬头看着太子。
太子闻言愣了一愣,半晌叹了口气,拍了拍胤禩的肩膀:“这主意只怕不是小九想出来的,是你想出来的吧?他那性子孤还不清楚?从他那里分钱,就等于割他的肉呢!”
胤禩笑了:“小九要是听了这话,非得去毓庆宫闹得太子哥哥头疼不可。”
身后不远初,老四把这一席话都听在了耳朵里,原本一肚子的怒火此时都化作了不是滋味,要知道,这宫里面,太子、老八、老九他们都没有妹妹,而他自己,却有三个妹妹。给公主们添妆,胤禩心里空落落的,有些无措。
不管雍郡王如何失落,总之康熙还是没有对这个他寄予厚望的老四彻底失望,想着太子毕竟接触朝政十多年了,老四还是个新手,即便办事出了纰漏也是情有可原。因而康熙最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仍旧让他回去刑部当差,但是为了怕他再闹出幺蛾子来,将刑部的左侍郎傅拉塔叫进宫来,和他说起康亲王身子不好,让他对刑部的事情多多上心。
傅拉塔自然明白,这是皇上怕雍郡王再独断专行才特为的让他在旁边看着,忙应了,回头回去了部里,见到上上下下手忙脚乱的,一问缘由,才知道今日雍郡王从宫里面回来,说是要将刑部积年的卷宗都核查一遍,如今部里面正为了这个事儿忙乱呢。
傅拉塔一听,觉得头疼非常,心知肚明这是雍郡王在宫里头吃了挂落,要卯足了劲儿做出一番成绩给皇上看,可这清查卷宗可是个繁琐至极的事,还真是苦了下头这些当差的了。哎,算了,查就查吧,翻卷宗也比再闹腾出别的事情来得要好。
这厢雍郡王正把刑部上上下下都折腾得加班加点忙碌不堪,那边胤禩带好了康熙分给他的以二等侍卫玉柱为首的十个御前侍卫、邬先生和喜寿,轻装简便地离开了京城。
如今虽然他不再是前世那个长袖善舞、在朝中结交大臣无数的八贝勒,但他手下可不是没有可用之人。刚安和富达浑扎根在陕西,是他布置好的先遣官,邬先生足智多谋心思细腻,是此番随行也是绝佳的人选。原本他还想着把姜沐轩也带出去历练一番,但因为发现了皇阿玛有意对万象居动手,他便把这个想法搁置了,姜沐轩此时还是留在京中应对皇阿玛才好。
这十个御前侍卫虽然和他关系不大亲密,但为首的玉柱却是岳兴阿的庶弟,当年也是和岳兴阿一样是被四儿欺负的小白菜一颗。当年胤禩带人去闹腾了佟家伤了四儿,玉柱也因此受益。他和岳兴阿兄弟两个是一样的性子,这么多年一直都惦记着胤禩是恩人,这番带人随行保护胤禩,处处都恭敬得很,让胤禩觉得十分满意。
毕竟,这回出京,查案子什么的不是主要目的,陕西可是个好地方。点开系统,千里寻踪,果然,小锦还在陕西呢,看来小锦的目的,和他一样啊。胤禩眼底满是笑意,侧过头看向车窗外郁郁葱葱的景色,且让皇阿玛和老四在京里闹腾去吧,若没踩到他底线,就权当笑话看了。若是踩到了,胤禩不厚道的想着,放出黑化的太子和大哥,看皇阿玛和老四扛不扛得住。
大哥和太子都精明着呢,皇阿玛这回抬举老四抬举得也太着痕迹了,眼下太子和大哥都没往旁的方面想,一旦让他们察觉到皇阿玛心底的那份心思,啧啧,那乐子可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