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二,天还没亮,一行人扛着阴番棺椁就从幕府出发了。
丝竹一袭黑衣,独自跟在后头,看着这只有二十来人的队伍护送着川北出城,一路往陵城去。
算算日子,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到了陵城也要仲夏了。棺椁早就定死了,也做了防腐,到了那里便直接下葬。
反真也没有什么亲人在那里吧。丝竹站在城楼之上,看着出城之后越走越远的队伍,晨光还未从东方探出,黎明前的天空,黑得深沉。
“丝竹。”有人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她看着的方向,想了想还是说了句,“节哀。”
“多谢。”
冯霖这几日负责夜间巡城和守卫,听见下面的士兵说宫里的大人来了,便上来瞧瞧,一眼就看见了丝竹那倾长而冷漠的背影。
冯霖也不知道说什么,便随口问道:“宫里……是不是……”如今护城军和巡防营都很忙碌,金平年一死又多出许多事端,他根本走不开,已经好好久都没有进宫了。
“你安心做事就是了。”丝竹看着渐渐消失在暮色下的队伍,转身道。
冯霖心里不由得怵了一下,心说皇后身边的人还真是脾气都不好,唯一脾气好的丝雀姑娘还嫁人了。
“对了。”丝竹已经走出去好远,眼瞧着就要下城楼了,忽然回首看她,“你喜欢梁清是不是。”
“……”
“喜欢就去说吧。”丝竹的声音和着夜色有些轻,叫人听着有些恍惚,“不要等想说的时候已经晚了。”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冯霖站在城楼之上,握着佩剑的手心紧了紧,终于鼓起了勇气追了过去,看着已然下楼的背影喊道:“可是那个慕大公子……”
丝竹还摆摆手,没有回头:“你管别人做什么。”
夜色很静,冯霖趴在城楼上,看见东方渐渐泛出一点点的鱼肚白,有些愣神。
“少将,怎么了?”有士兵见丝竹已经走远了,跑上来一眼就看见趴在那里的冯霖。
冯霖回过神来,忽而问道:“过两日端午是不是有什么活动的?”
那士兵也是一怔:“少将问的是金鳞池么。”
“好像是。”
“有龙舟赛的,已经在布置了。”那士兵想了想,“前两日有礼部的人来我们这儿借人的,说是去年的取消了,今年的人肯定异常的多。”
“借了么?”
“没有,我们自己人手都不够了,兵部的慕大人说不放人。”
冯霖想了一瞬,转身道:“我带人去。”
“将军?”小士兵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跟了过去,“可是我们……”
“叫萧统领来见我。”
“……哎?”
御书房里,早朝刚散,就听见一声不可置信的声音。
“朝玉,你真的……”
“不然呢,把问题都留给你么。”云墨一边说着,一边准备着笔墨,“该做的还是要做的,到时候你们会顺利很多。”
“我明白你的意思。”慕无尘站在那里,有些无奈,“可是傅家……”
“皇上,傅大人来了。”门口杜柳忽然说话,打断了慕无尘原本要说的话。
云墨负手而立,抿了抿唇角,淡然而从容:“请他进来。”
没一会儿,还穿着一身朝服的傅煊就大步走了进来,看见慕无尘果真也在,并不意外。
“微臣参见皇上。”傅煊行了一礼,看着慕无尘微微颔首。
“表哥如今跟朕太客气了。”
傅煊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是皇上客气了,君臣有别。”
“好吧。”云墨也不勉强,“今日叫傅爱卿来,是有一件事情想拜托爱卿的。”
“皇上吩咐。”
“是关于立嗣的。”云墨语出惊人,“朕想这两日就将之事定下来,爱卿觉得如何。”
傅煊这下受惊不小,不由得问道:“可是皇长子还小,皇后娘娘如今又有了身孕,这……是不是有些着急了。”
“爱卿也是清楚的,朕的身体不是可以做寻常打算的。”云墨依旧淡然道。
傅煊看着他,想了想:“臣观皇上最近气色颇好,若是实在着急的话,等殿下周岁之后也可以呀。”这孩子才八个月大,也太小了,这大楚四百多年的基业,没有这样小就当太子的呀。
“反正都是初儿了,差几个月有什么关系呢。”
如此,傅煊便知道,云墨是已然下定了决心了。
“皇上的意思,臣明白了,臣并无什么意见,大殿下人中龙凤,自然可堪大任。”傅煊顺着他的话道,“只是不知,皇上要臣做什么。”
云墨看了他一瞬,直接道:“朕希望以后太子登基,一路上傅爱卿能够多多照顾。”
傅煊闻言一惊,连忙跪下道:“微臣不敢,皇上这是……”托孤么?
慕无尘坐在一旁,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从前一些事情,朕明白,不是表哥的本意,只是为了大局而已。”云墨微微上前,伸手将他扶起来,“如今,朕将皇后,太子,托付给你,也是为了大局,在这大局里,朕能相信的没有几人,首当其冲便是表哥了。”
傅煊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表哥不选我,傅家不选我,都是情有可原。可如今换成初儿,表哥以为呢?”云墨问道,“傅家一直与大楚江山齐寿,难道不是因为一直都选了明君么。”
“所以你的意思是……”
“初儿离不开傅家,而傅家也拗不过秦氏。”云墨依旧扶着他的胳膊,恩威并施。
傅煊心里明白他说的都对,今日表态,就是想傅家全心全意的站在幼子这边。
“臣明白,从前臣糊涂,几番教训,应当知道,谁才是天命所归。”傅煊俯身,深深地行了一礼。
“有表哥这句话,朕就放心了。”云墨浅浅一笑,“如今连儿也大了,也该有个正经的差事了,从前那些琐碎的功夫就不必做了。”
闻言,傅煊便知道,不只是立嗣这样简单了。
“臣谢过皇上。”
云墨转身站在案前,沉吟了片刻道:“这事儿就交给慕相吧,等他回去之后好好安排。眼下你们先跪安吧,朕还要跟梁爱卿聊一聊。”
“是。”傅煊应了一声,也不敢问,傅连一直留在宫里是为何,只知道多半跟金平年的死有关。
可是金平年又是为什么在凤阳宫暴毙了呢?他查了几日,都不能得知。
直觉告诉他,越是难查,就越是有文章。傅煊想着,看见慕无尘一言不发的站起身走了过来,微微颔首。
两人转身并肩出了御书房,云墨知道,傅家那位舅舅一定会弄清楚一个所以然,不过没关系,这条路他们谁也没有其他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