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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章 荣枯事过都成梦(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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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一日黄昏,轻颦正坐在寝殿内,由伊秋、芷青二人服侍着涂染蔻丹。忽闻小满子进来报说:“禀娘娘,咸阳宫来人,说那罪妇想请娘娘过去一趟。”

轻颦闻此消息,并不吃惊。她心中已猜定,凌雪终是要不成了。

须臾,轻颦只泰然自若的淡淡问道:“她已被责罚几日了?”

小满子回道:“算上今日,刚好半个月。前几日,咸阳宫已来人请过几次了。奴才想着,那罪妇先前是如何算计娘娘的,便未搭理她,也未向娘娘回禀。今日,她又遣人来请。奴才怕误了娘娘的事,便未敢再耽搁。”

芷青闻言,不由嗔怪道:“小满子你也太不像话了!倚仗娘娘素日宽待咱们,你便越发没规矩了。凡事怎可不向娘娘禀报,便擅自做主呢?”

小满子受训,不服气道:“姑姑所言差矣。那罪妇恶贯满盈,死有余辜!娘娘何苦还要去见她?”

芷青道:“凭她是怎样的人,见或不见,娘娘自有定夺。你怎可越俎代庖,替娘娘当起了家?”

小满子听闻芷青所言有理,便略做沉思,跪地顿首向轻颦惭愧请罪道:“芷青姑姑教训的是,奴才不该擅自做主,奴才知错了。请娘娘责罚。”

轻颦淡淡转过头,垂眼看着他。温言道:“你也是替本宫气不过。一时莽撞,情有可原。下次若再有此类事,不可再坏了规矩。”

小满子一面连声答应了几个“是”,一面谢恩起了身。

伊秋一面为轻颦涂染蔻丹,一面扭过脸,脆声脆语的问小满子道:“那罪妇,当真是被日日杖责五十吗?”

“那还有假?”小满子摇晃着脑袋道:“奴才听闻,咸阳宫里的人都说,那罪妇得势时,虽在外面时时做出慈悲的样子。可她暗地里,总是变着法儿的苛待下人。在她宫里当差的人,一早便恨她入骨了。如今她失了势,哪里还有人肯真心服侍她、接近她。”

小满子含着几分笑意道:“那些平日里与她交好的妃嫔,也早已躲得不见了人影儿。且她平日为了讨好皇上,也没少踩踏旁人。倒是有不少人,私下里恳请那些行刑之人,责打她时再多添几分力道呢。”

“活该!”伊秋骂道。

小满子又道:“那罪妇如今日日可都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了。只怕她那伤口,早已是血肉模糊、不成个样子了。连刑部的人都说,她能熬上半个月,已实属稀罕事了。”

伊秋愤愤道:“谁让她平日作恶多端?今日惨景,皆是她咎由自取。”

芷青亦轻轻点头,慨叹道:“话是不假。如此一来,后宫里确是宁静了不少。到底是皇上厉害,竟想出了这个责罚她的法子。既惩治了她,又震慑了后宫诸人。虽到底是残忍些,可与她所犯下的罪恶相比,也总不为过。”

轻颦若有所思,喃喃道:“想来,以她的心性来说,如今让她受此责罚与羞辱,比要她死,还要痛过千倍百倍。”

“可皇上不让她死,偏偏要她活着受羞辱、受责罚。”伊秋泄愤道:“谁让她那般狠毒、险恶,铤而走险犯下了那些欺君之罪不说,还害死了皇上最疼爱的皇子、公主。那可都是皇上的亲骨肉啊!皇上怎会轻恕了她!”

听闻伊秋提到“亲骨肉”三个字,轻颦恍然回过神来,问芷青道:“这几日,你可曾去看过百卉公主?”

芷青回道:“奴婢今日还去偏殿看过,奴婢去时,乳母正陪着公主在房里玩儿呢。”

轻颦闻言,略感欣慰的点了点头。轻声道:“眼下天气酷热,不宜多出去走动。你要叮嘱乳母,若要带公主出去,必要找阴凉处才可,万万不可让公主染了暑热之气。”

“是。”芷青答应道:“奴婢定会好好叮嘱乳母,娘娘放心即可。”

伊秋含笑赞道:“娘娘以德报怨,待公主这样好,当真让奴婢叹服。”

小满子亦晃动着脑袋,拉着长声儿笑道:“那是!咱们娘娘的心胸,岂是她们那些刁钻怨妇可比的!”

芷青看着小满子,笑嗔道:“娘娘给你几分脸色,你便又这样口无遮拦起来。在娘娘跟前说话,也不顾着分寸!”

轻颦含了几分笑意,意味深长道:“你们无需夸赞我,我也只是记着庄妃姐姐的一句话,‘无论大人间有何恩怨,总不该牵扯上孩子,孩子总是无辜的。’出身帝王之家,已是他们的罪孽。咱们,何苦再难为那些可怜的孩子?”

看着百卉公主能够得此优待,众人不由深感轻颦所言在理。又想到庄妃为人沉稳低调,可她所言,却能够一语中的,众人不由都赞许的点了点头。

轻颦深知,凌雪素来都是不明是非、不可理喻之人,她本不愿再见她。无奈,她又想到了高玉临终之前在信中的遗愿,便还是来了咸阳宫。

到咸阳宫时,暮色低垂。轻颦让众宫人都在门外候着,只自己“吱呀”一声推开了房门,进了凌雪的寝室。

屋内并未掌灯,轻颦借着窗外昏黄的余晖,隐约看见桌上放着未被动过的简单饭食。桌旁花缸里,先时养植的几株睡莲,如今早已凋零了。枯萎凋落的花瓣蜷缩在地上,无人收拾。缸里只余下了几只花柄,耷拉着头脑,枯败不堪。

时节虽在盛夏,轻颦却觉眼前之景犹似深秋一般萧索、凋敝。轻颦缓缓朝着床榻走过去……

首先映入轻颦眼帘的,便是一只白皙冰冷的手。那白皙的手腕上并无任何佩饰,只无力的伸出了床榻,向下耷拉着。

看着那只素手,轻颦的心头登时便涌出了洗尽铅华、浮生一梦之感。仿佛此生,她所见到的一切浮华,皆于此一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轻颦停住脚步,眼里闪出盈盈泪光。不由自主的陷入了无边的感伤之中。

久久,待轻颦收拢了感伤,平复了心绪,便又向前走了几步。只见凌雪正披头散发的合目扒在床榻上。她的头无力的枕在那一只伸直的手臂上,令一只手臂弯曲在脸前,手里死死攥着一方丝帕。

轻颦直直站在床榻旁,微微侧过头,垂下眼睑,看了看凌雪下身的一片血渍。那殷红的血渍,在她浅白的衣料上显得更加眩目。不知为何,那片血渍竟让轻颦的心开始一抽一抽的疼了起来。轻颦不愿再看,便微微弯下身子,轻轻拉起榻上的一张薄衾,盖到了凌雪的身上。替她掩住了那一片鲜红。

凌雪闻听见动静,便缓缓张开了眼。她并未抬眼看轻颦,只从干裂的唇缝间挤出了几个字:“你终于肯来了?”

轻颦站直身子,缓缓垂下目光,望着她那张苍白的脸。淡淡道:“你是为了见我一面,才撑到了今日的。我自然要来送一送你。”

凌雪闻言,不由扯动嘴角,轻轻冷笑了一声。她颤巍巍的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轻颦。咬紧牙道:“你依旧是这般口是心非!你的父亲、儿子,还有狼野。我害死了你此生最爱的人,你怎会愿意再见到我?”

她微微垂下头,缓了一口气,道:“是高玉!是他让你来送我上路的。”凌雪说这句话时,眼里闪过了一丝悲凉。

听闻她提到高玉,轻颦便又对她增了几分恨意。却只目视前方,冷冷道:“你果真还是这般心机深重、料事如神。”

凌雪闻言,复又抬起头,盯着轻颦。她强打着精神,冷笑道:“我心机深重?任凭我如何心机深重,也不及你卫轻颦阴狠无耻。”

凌雪激动的颤抖起来,卯足力气咬牙痛骂道:“你这个贱人、妖妇!凭借狐媚手段,抢走了狼野、迷惑了朱棣,连同高玉,都被你拉拢过去。”

她喘了几口气,又骂道:“你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你叫我如何能够不恨你?!今生弄不死你,即便我做鬼,也决不会放过你!”她的眼泪如断了弦的珠链一般,扑簌簌滚落下来。

凌雪哭了一会儿,又颤声讥笑道:“我凌雪今生虽未斗过你,可你的余生也别想活得快活。你想想,狼野为何而死?高玉为何而死?连同你的孩子、你的父亲,皆是为谁而死?你再算一算,这后宫里有多少女人都是因你而死。你如此罪孽深重,即便活着,你当真活的快活吗?”

她死死盯着轻颦,咬紧牙道:“旁人只知,你如今站在万丈荣光里。唯有我凌雪知道,你如今活着,也不过是生不如死罢了。”

轻颦依旧凝眸望着前方,不动声色。

许久,轻颦淡淡道:“是非曲直,自有上天定夺;善恶美丑,也会有他人评说。你无需再强词夺理、颠倒黑白,徒逞口舌之快。我也不愿再与你枉费口舌。”

轻颦说着,便将一个雕花小药瓶放到凌雪的床榻旁。淡淡道:“高玉临终前,托人把这个交给了我。”轻颦垂下眼,看着她,道:“他让我转交于你。此瓶内,有一颗安乐丸,能够确保你死的安乐一些。”

听闻如此,凌雪忽的神色一凛,竭尽全身气力朗声大笑起来。

她一面笑,一面仰起脸问道:“安乐?你卫轻颦未死,我如何能够安乐?”

轻颦见她如此执迷不悔,不由又气有恨。无奈摇头叹道:“是你一手将高玉拖向了那个无底深渊,逼他走上了一条万劫不复之路。可他至死,都还记挂着你。你却始终执迷不悟!”

凌雪并不理会轻颦所言,只仰着头,吃力的抬起握着丝帕的手。含了一抹冷笑,道:“你可知道,我手中是何物?”

轻颦闻言,便将目光落到她手上。只见,她手里死死攥着一块丝帕。轻颦盯着那块丝帕,并不言语。

凌雪得意道:“这是狼野留下的东西。”

轻颦闻言,心中一紧。

凌雪又道:“听毕录说,狼野临终前,曾对着这方丝帕说了四个字。”她用眼瞟着轻颦。

轻颦此时早已泪如泉涌,只用手捂住鼻口,不愿哭出声。

凌雪见她如此,不由快活道:“想知道他说了什么吗?”她说着,便打开了床头的小药瓶,一仰头,便将那毒丸吞了下去。她发狠冷笑道:“我至死都不会告诉你。”

听闻她如此说,轻颦并不意外。轻颦深知,凌雪是不会让她快活的。故而,一切都无需再争辩。

轻颦一面哭,一面缓缓转过身子,朝着门口慢慢走去。忽的,轻颦只听身后凌雪声嘶力竭的大喊道:“来世……”轻颦闻声,登时停住脚步,却未回头。

又听凌雪颤声道:“等我!”

轻颦不解其意,只猜度她是对自己恨之入骨,才发此狠话。正欲提步走时,她隐约听得身后凌雪吐了一口血,断续哽咽道:“这四个字,是我……一直想对他说的。可他,直到死……都只肯……对你说。”

轻颦恍然明白,“来世,等我!”是狼野最后留给自己的话。猛然间,轻颦一直小心封锁着的记忆闸门,“轰”的一声被撞开。记忆,便又如汹涌的洪水一般喷涌而出了。

霎那间,一切仿佛又都回到了从前。

过去与狼野的种种经历、点滴往事,亦都放肆的呈现在了她的眼前。这些年,轻颦将这些往事封锁在心底,犹如不可愈合的伤口一般,始终不敢触及。每一次想起他、想起往事,轻颦的心,都会疼得令她窒息。今日,轻颦到底是要让自己放纵一次了,就让眼泪、让痛,放肆的吞噬自己吧……

轻颦木然走出了咸阳宫。天色入暮,整个皇宫都已被夜幕笼罩在无边的昏暗当中了。

随行的宫人远远跟着,轻颦宛如泥塑、木雕一般,走在回宫的路上。任凭泪水与记忆,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放肆、泛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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