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茶棚的卫清云,虽然已是脱离了险境,但是心头的紧惕忧虑却是不曾减弱多少。也难怪,此番月影,更确切的说是那“千面妖姬”给予他的震撼实在是太过于强烈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可以说,卫清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深刻透彻的理解这句话中的深刻含义。见识了“千面妖姬”那神乎其神的易容之术,联想到若不是靠的一丝的侥幸成分,自己被人欺近于咫尺之内,怕还尚未有所察觉。这种感受,单单是想象一番就足以令人泛起寒意,何况自己确是亲身经历了三番之数呢。何谓附骨之疽,若是见识过那“千面妖姬”的追踪之术,月影门下那庞大的信息网,你就能够好好体会一番那般滋味了。
有了坐骑之便,原本尚需数个时辰才能到达的上渊城,在一刻之后就已是出现在了眼前。此番到达城门之前,自然是不能继续驱马驰骋了,卫清云慢慢的放慢了马速,待到靠近了前方依稀的人流之时,这才下马朝着城门步行而去。
随着越发的接近城门,卫清云发觉到了一丝的不妥,而这令他在意的不妥之处则是来自于城门处职守的将士。只见职守的二十余守军,分列于城门两侧,当先各有一领队之人,而那两人手中则是都拿着一张画像,他们不时的低头看看手中的画像,随即对照着城门处进出往来的行人打量,看样子,像是在据图寻人。
莫不是此处发生了什么恶性事件,而这些将士则是在抓捕搜查犯人。卫清云脑海中浮现了这么一个念头,不过随即被他自己给否定了,看着城门处的氛围,明显不像是在搜查犯人啊。首先是守卫的严密程度就显得过于疏忽了,再而这些守军的神色也不见过于严肃,再者他们也没有对来往的行人进行相应的盘查之举。看他们的样子,倒是更像是在找什么重要的人。
卫清云边想边走,渐渐的靠近了那些守军所在的位置,对此他也没有什么在意,毕竟自己应该于此事无关吧。不过,虽然他是这样认为的,但是显然事情确是出乎了他的意料,因为卫清云明显感受到了,两侧两道目光停驻在了自己的脸上。
稍稍打量,就发现那两位原本拿着画像比对了不知多久的军士,那枯燥无神的脸上顿时出现了欣喜之色,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定是发现了自己要找的目标了。果不其然,下一刻,对方二人同时一左一右的走了过来,卫清云心神顿时一紧,牵着缰绳的右手当即绷紧了起来,一旦发觉有所危急,他就会立刻跳上马背,迅速跑离这个是非之地。
“敢问公子可是周逸云周公子?”当先左侧之人开口询问道。
卫清云点了点头示意,同时心内也是泛起了不解,对方知道自己的化名,甚至手上还有自己的画像,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两天前,端王爷派人于沿途各城之间传下诏令,同时分发了公子你的画像,要各地守军密切关注公子你的行踪。若发现公子你的身影,务必确保公子的安全,同时即刻回报天水郡。”
经对方这么一解释,卫清云这才想通了其间的缘由。自己离开北台城的消息,自然有快马先行传回了天水城,相应的端王也就清楚了自己到达天水城的大致日期。结果没想到,自己却于半道之上,遭遇了“千面妖姬”的纠缠,耽误了一大段时日。于是乎,端王恐怕自己出了什么意外,或是遭遇了什么麻烦,这才派人于自己必经之路上的城镇间传下了诏令。
卫清云的猜测其实只是猜对了一半,端王虽然关注他的行踪,但是身为一方之主,自然不会为了他些许时日上的耽搁,就弄出这么大的一番动静的。此事的根本缘由还是在香萱郡主以及宋倚楹的身上,在经历了大半年的两地分隔之苦,日夜牵肠朝思暮想的心境之下,得到了卫清云的大致归期,她二人自是激动期待牵挂不已的。
于是乎自然是扳着手指计算着那相见的日子,可是随着一天天的过去,早已到了预计的时日,尚且不见卫清云出现,二人的心境变化可想而知。一两日的耽搁,或许还可以解释,但是卫清云消失的时间可不仅仅是一两日啊,而是五六天的时间了。女子本就多愁善感,更何况是在这么一种心境之下,对此她们自然联想到了卫清云必是于路途之上发生了意外。二人自不会相信,卫清云是由于在一路之上游山玩水,这才耽搁了时日。
“君心亦于妾心同,定不负相思意!”
若是卫清云真能弃她们于不顾,而自在的游山玩水,这样的男人,又岂能值得她们这两位天下间独一无二的佳人倾心相待呢。
接下来的事情就明了了,端王又岂能耐得住自己掌上明珠的不断“骚扰”,再者,他也从这件事中察觉到了些许的不妥。而随后的事,就是卫清云此番遇到的情况了。
按照卫清云原本的心思,他自是希望自己的行程能够不受约束,率性自在。但是此番遭遇了“千面妖姬”之事后,他也不得不改变自己的初衷了。身旁有一支队伍的护送,的确可以免去路程之上的些许波折,再说了,天水城即在眼前,纵是感觉不怎么舒服,那也不过是一两天的时日罢了。
身边伴着百余将士,这赶路的速度自然无法太快。虽然思归心切,但是卫清云可不是那般不知体恤他人之辈。自己骑马而行自是不甚劳累,但是身边除了一名都尉以及两名队率有坐骑之外,其余将士皆是步行随在身后。这么一番情形之下,原本快马一日可至的天水城,足足用了三天的时间才堪堪赶到。
暮色将至,此时众人尚且距离天水城还有十余里的距离,卫清云这时也不由的急切起来,顾不得体谅身边的人,当下倒是催促起了众人加快行进速度。一方面是天色催人之故,另一方面自然是由于脑海中时时浮现的那两道倩影。随着一行人行进的加快,转瞬间已是绕过了两个山坳。前方,一处供人歇憩的长亭立刻进入了众人的视线之中,长亭构造简单,只是供来往路人临时停靠歇憩,亦或是避雨遮阳之故,不过由于其临靠官道,自是此处引人注目的所在。
令卫清云等人诧异的是,此时那亭子之内竟还有数道身影,伴着亭子外围一圈的护卫。纵是卫清云眼力精锐,但无奈此时天色稍显昏暗,再者两方之间相隔甚远,他也看不清对方的装扮样貌。
想来是哪家人物赶路劳累,于此暂歇,或者看他们样子,也可能是在此迎候什么人吧,伴着脑海中浮现的这些念头,卫清云一行人已是渐渐的靠近了亭子的所在。
随着自己一行人的靠近,没想到亭内的人也走了出来,看样子,等得正是自己一行人啊。卫清云稍显惊讶,然而随着他的一番打量,他顿时浑身一震,一时间竟是有些难以自持。
那,那当先的二人,岂不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吗?
伴着心头莫名的躁动,卫清云当下催动坐骑越众而出,瞬时将身后随行护卫的一干将士远远抛在了身后。
“吁……”
待到近前,卫清云右手缰绳一紧,与急速的奔势之中瞬间止住了坐下马的前进。马儿很显然也是不适应卫清云这般的举动,前蹄高高抬起,伴着一阵的嘶鸣声,似在宣泄此刻它心头的不满。而相应的卫清云不待身形的稳定,已是急切的跳下了马背。
“楹儿!”
伴着一声深情的呼喊,当先行来的二人中,一人已是被几步跨进的卫清云搂进了怀里。
重新感受这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一时间宋倚楹犹似身临梦境一般,幸福温馨顿时充盈心头。本来她已是在心里幻想过了不知多少次,二人重聚时的场景。那时自己心间有埋怨,怨他如此狠心一别就是大半年的时光;也有日复一日的担忧,战场杀戮生死不过片刻倏忽;更多的还是那逐日积深的思念……
本是有千言万语,就待相见时对他倾吐,心头更是万般情绪就待一股脑儿的宣泄。可是此刻,被他搂在怀里,依稀感受他那激动真挚的心跳,瞬间宋倚楹已是无语凝咽,一切种种皆被心头的暖意驱散。
“楹儿,我,好想你啊!”
伴着耳畔的情动之语,宋倚楹已是深深迷醉于此刻的情境之中,不觉得将怀抱着卫清云腰际的双臂收的更紧了。
“咳咳咳!”
沉浸在温馨甜蜜下的二人,被这突兀的轻咳声惊醒,随即循声相望,当下只见一侧依旧一脸冷漠的香萱郡主,正直直的打量着自己。随即只见郡主微微向两侧侧首示意,卫清云二人这才注意到她的身后不远处尚有一大群的侍卫翘首观看呢,同时,随同护卫他的那百余将士此时也行进到了不远之处。
终是女子脸皮薄些,私下间亲密自是无妨,可是此刻却是在一大堆人的围观之下啊。宋倚楹当即推开了卫清云,低头带着一脸的红霜踱步到了香萱郡主的身畔,已是不敢再直视眼前的这个男人了。
卫清云对此倒是没有多大的不适,只是经过这么一番的打断,他这才注意到了随行的香萱郡主。看着当下那直直相视的双眸,似漠然实则情意流露,卫清云瞬间升起了愧疚之意。方才倒是只顾着楹儿,却是忽略了她了。
“郡主,你,还好吗?”
两人之间的关系可谓是有些微妙,双方之间也尚未有明确的表态,但是感情这种事,有时并不需要点破,已是足够表达其间的意思了。落花有意流水恋之,这显然已是足够了。
“此间风大,不宜久留,再者夜色将至,城外恐有诸多不便,相聚的话还是先行进城再说吧!”
郡主这话显然是应付之语,更深层次的含义,自是由于此间多有侍卫将士在侧之故。卫清云闻言自是明白了其间的含义,当下欣然受意。
此时有了佳人在畔,这回城之路不由觉得份外的短暂,一行人进入天水城时,夜色已是彻底的降临了,冬季的天自是暗的早些的。
重新踏进天水城,卫清云的心间隐隐泛起了一丝别样的情绪。就像是在外游荡了许久,重新归家般的安逸;亦或是分隔许久后,重回佳人身畔的满足。总归,那一路厮杀下来的深深疲惫,异地分离心间逐步积深的思念,些许种种已是化作昨日云烟,倏忽飘散于心间。此时,卫清云只是感到了无可言语的幸福,这时的他再也不是那雄姿英发杀戮果断的将军,而是恢复到了游戏江湖的翩翩公子,安于舒适,期盼佳人的耳鬓厮磨,山水相伴。
车马停驻在了王府门前,刚刚下马,当即就有一早早等候在侧的侍从前来传话,说是端王欲与卫清云有事相商。对此,卫清云倒也没有多大的意外,自己一行人的到达,自是早有先前城外的侍卫前来禀报的。而同时北台城内发生了这么多事,而且件件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作为此间的正主,若不立即召见自己,询问相应情况亦或是做出相应的处置,那才真的让卫清云惊讶呢。
“放心,我等等就回来。”对着身畔一脸关切的二女轻笑着说道,随即卫清云就示意那侍从前方带路,随他而去了。
端王府对他而言自是不算陌生的,虽然此去相隔甚久,不过府内的一干事物皆是未有多大的改变。要说真有的话,昔时盛开的鲜花,苍翠的树木,此时已是枯萎凋黄了。偌大的王府也被这冬季平添了几分的冷清。
一路之上,行走于回廊院落之间,随着越来越接近那处书房,卫清云的心情也是逐渐的沉重了起来。自己率性而为的那些事,卫清云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其间的利害关系,所能够造成的影响呢。何况此时自己身在华浙国境内,对其间的众人而言只是一个外人罢了,纵是自己有着玉清皇子的这个身份,但若真的触怒了华浙的皇帝陛下,生死惩罚还不是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死,卫清云倒也不怕。直若仗剑江湖,沙场征伐,自是足慰此生;但若是朝堂纷争,暗箭愚意,那自不是卫清云所希望的。更何况此时的他,心间已是多了丝牵挂,再也难以恢复昔日一人一剑时的率性洒脱了。
虽然心头不免泛起这般犹豫担忧的念头,但是对于自己在北台城中所做的事,卫清云决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有些事,若是错过了,那就是一生的悔恨。何况纵是此生受尽那些腐儒愚人的谩骂诋毁,但是卫清云相信,自己所作所为皆是俯仰无愧天地,皆是一心为平民百姓为华夏着想的。后世万代定然会为自己正名,定然理解的了自己此番作为的用意。
单凭这点已是足够了,随着一步步的前行,卫清云的心意渐渐的坚定了起来,是啊,这就够了!
“参见王爷。”进的书房,卫清云又再次见到了端王,当下行礼问候道。
位于案后的端王闻言之下,没有丝毫所动,只是一脸肃然的打量着前方的卫清云。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两人就这般面对面沉默的相对着,眼下的气氛不对劲,在端王的凝视之下,卫清云越发的感到有些不自在。
“卫公子,别来许久,可是风采依旧啊!”端王那沉厚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听这语气,满是严肃之意,不过至少打破了眼下沉寂压抑的氛围,这倒是让卫清云感到轻松了不少。
“王爷过奖了。”明知这是端王的客套之言,卫清云当下应声道,随之开口说道,“不知王爷此番传唤在下,所谓何事啊?”
“此番北台城内,公子一番率性之行,自是畅快淋漓的很啊。可是本王这边,可就没那么的痛快了!”
“来了,毕竟这种事,想躲也是躲不掉的。”卫清云闻言之后,眉宇微蹙,暗自思付道。
不过就在他想要出言之际,端王已是先一步的开口了。
“这些奏折文书,你还是先行过目一下吧。”
顺着端王右手所指的方向,案牍之上摆放着一叠的文书,原本端王桌案之上摆放着文书之类的事物,是再也寻常不过的事了,可是此番,卫清云自然是隐隐能够猜到这些事物的不同了。
果不其然,顺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折子,打开一看,里面满满数千言文字,尽是些痛骂自己的言论。卫清云稍稍一看,顿时不觉一阵汗颜,若不是确信这位名为王耀敏的大人与自己素昧平生,否则的话,卫清云还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与对方有何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了。
折上的内容虽多,但归结而来,不外乎几点。就是严诉了卫清云不尊王法恣意妄为,擅自处理一国之降臣,有辱国体冒犯君威;不循圣人礼义之训,对儒生以残暴,对老者以不仁;更兼开棺挫尸,犯下其千古未闻之暴行。
匆匆扫视了一半左右,卫清云当即合上了手中的折子,显然是无法继续浏览下去了,毕竟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人愿意看辱骂自己的文章,尚且还能看得津津有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