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已经整整持续了四天，老天爷仿佛要把三年亏欠的雨水，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面，尽数补偿给这片大地。
可恨的是老天不知道，这样的天河倾泻，带给人间的不是补偿，而是更多，更残忍的伤害。
秦英微微的闭着眼睛，靠在宽大的椅子上，不算很高大的身躯，在这宽大的椅子中，更是显得有些瘦弱。这四天的时间，他没有一刻的休息。虽然他身上的军服依旧整洁，干净，却掩盖不了他的疲累。
部队的调派，每一支都必须有他的手令，不是他纂权不放，而是这些调动，都可以算得上私自调兵，他不想自己的部下受到连累，只能自己全力承担起责任。
前去鄂州军区汇报的信使，在四天前就已经上路，但是这样的大雨中，即便是信使不要自己的性命去赶路，六百多里的距离，估计现在也就是刚刚赶到，或者是还在路上。
秦英不想去预测自己的前程，私自调兵，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大罪！从四天前，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不再考虑这些。要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所守护的百姓，在灾难中泣号，秦英做不到！
上官婉儿坐在他的对面，俏丽的脸庞上，同样是疲累，她心里很清楚，秦英的决定，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对于这位可敬的长者，她除了尊敬，更多的是内疚！所以，在和秦英一番激烈的争执后，她也有了一个权利，那就是在部队的调令上，和秦英一起签下名字，她渴望着能够为秦英承担一些！她也一样清楚，自己的签名，或者可以让秦英减少些责难，但是更加可能的，就是为自己和秦英加上另外一个罪名：军政勾结！不过，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在这危难的时刻，她只想和秦英共患难，只想和她治下的百姓共患难！
相比起两个四天没睡觉的，襄樊郡的军政主官，李战就显得没心没肺得多，趴在宽大得桌子上，睡得昏天黑地，甚至口水都流到了桌上的襄樊郡地图上。
没有人去打扰他睡觉，即便是门口的两个警卫，看向李杨的眼光，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埋怨或者责怪，原因很简单，他们亲眼目睹了这些天，就是趴在桌上的这个男人，如臂使指的调派着军分区的四万多正规部队，还有各县驻守的地方守备部队的八千多人，将近五万人的调遣，没有一丝错漏，没有一丝延缓，也不需要询问和查询，就仿佛每一个连队，甚至每一个班排的位置和情况，都是刻在他的心里面。
这些士兵，看向秦英的，也是尊敬和钦佩，能够毅然的把指挥权给一个不是部队的百姓，而且把责任全部承担起来，这份识人之明，还有这份敢于承担，无疑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报…告！”随着一声有些气喘的声音，李杨一下子从桌子上抬起头来，大声道：“进来！”看一下进来的士兵，满身泥污，急促的喘着气，垂下眼帘，看着旁边的沙盘：“你是二团二营六连，太平村江段的？说说，水位多少？”
“报告，我来的时候，水位石……上面，已经过了三十一的刻度！现在不……清楚！”
“三十一？水位上涨了一尺七寸！”李杨脸上有些难看：“距离江堤只有两尺多了，必须再次加高江堤！”
再次审视了一下沙盘，沉吟了一下，又在纸上计算了一下后道：“命令！守备三连四连，立刻取消休息，领取5000个沙袋，限令40分钟以内，赶到太平村支援！”
一边说，一边写下一张手令，递给秦英。秦英接过手令，在上面签下名字后，又递给了上官婉儿，上官婉儿同样签下名字后，旁边立刻有着传令兵接过了手令，出门去传达命令。
李杨看到依旧站在桌子边的六连的士兵，微微皱下眉：“你可以回去复令了！”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士兵却如柱子般倒了下去。
“他死了！”门口的警卫进来，试探了一下气息，失声说道：“没有气息了！”
李杨的头猛的一转，仿佛没有感情一般，平静的道：“抬出去，和兄弟们的遗体放到一起！”手却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指甲都掐进了肉里面去。
这四天，已经有三十几名士兵死亡，有的是救人的时候卷入泥石流，有的是被垮塌的房屋砸到，有的是护堤的时候被水冲走，尸骨都找不到，而眼前的这个，一看就知道是累死的！
李杨转过头，不再理会抬遗体出去的士兵，更不去看那张年轻的脸庞，径直对一样平静的秦英说道：“秦公，守备三连四连都只休息了不到四个小时，上去也支持不了多久！按这雨势，水位还得上涨，估计四个小时后，就需要调动您的警卫连去太平村！六连的士兵已经连续在堤上20个小时了！必须换下来休息一段时间！”
“我的警卫连，在这个时候，本来就应该放到第一线！我先前就不同意让他们待命的！”秦英缓缓的道：“是你执意要先留下他们！我的意见是他们现在就去换下六连！”
“不！”李杨摇头：“我们现在根本不清楚这雨还会下多久！必须要有预备队！我让警卫连四个小时后上去，是因为四个小时后，李战的特战旅一中队就能够从早阳回来！”
想了想，秦英点点头，低声道：“放手去做吧！”
被无视了的上官婉儿，死死的咬住嘴唇，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无论是年轻士兵的死亡，还是李杨的无情，秦英的平静，都让她感觉到一种无言的痛！她很清楚，面前的这两个人，不是没有感情，恰恰相反，两个人都是感情最浓烈的那种，这点从她看到的，李杨手心里面流下的血，还有秦英微微颤抖的身体，就知道两个人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才能让自己表现得冷静！
套用一句李杨前世的话：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在这之前，没有人能预料到，本来是天降甘霖，却成了人间的灾难！连续四天不停歇的大雨，已经让这片本来就是满身创伤的大地，走到了崩溃的边缘！李杨先前预测的，泥石流，洪水，垮山……都已经频繁的出现！即便是部队的运转，已经到了极致，却也不敢有丝毫的停歇！
上官婉儿也在庆幸，幸好李杨在刚下雨的时候，就做出了提醒，而自己和秦英，也听从了他的建议，在灾难刚刚来到的时候，就已经做了很多事情，要不然，现在的后果，必定是死伤无数，哀嚎遍地！
部队刚开始冒雨去强制迁移那些百姓的时候，还有百姓不理解，骂士兵的有，赖着不肯走的有，甚至还有些性子急的，对士兵动手，战士们不得不采用强制手段，才让他们搬迁！
开始，战士们一样不理解！他们是士兵，是战斗的部队，跑来做这些事情，还要让百姓骂，让百姓打，又是何苦？不过，军队始终是军队，虽然不理解，但是还是坚决的执行了命令，这才有了今天的结果：除了军队里面士兵的损伤，老百姓只伤亡了17个人！如果没有战士们的付出，这个数字，扩大一千倍都有可能！
现在，战士们理解了，还被百姓称作“人民的子弟兵”，襄樊郡几个知名的学者，更是称赞士兵们是“这个时代最可爱的人”！这一切，又有谁知道，李杨在其中的付出？又有谁知道，秦英肩膀上的压力？
这四天，自己眼见着李杨，一步一步的安排，一次一次的应对突发情况，又一次次在面对士兵死亡的时候，承受的煎熬！上官婉儿怎么也忘记不了，当第一次听到报告，有士兵为救人被卷入泥石流的时候，李杨重重的砸到自己脸上的拳头，还有李杨写下的“生的伟大，死的光荣”的条幅！上官婉儿还注意到，从那一天气，李杨休息的时间更少，安排事情的时候，考虑的更多，每一支队伍出征，他叮嘱得更细！他这是在自责啊，自责自己把那些士兵送入了死亡！
上官婉儿再这一刻，真的是无比的痛恨自己，如果，在这之前，自己能预料到这些，提前做好更多的准备，还会有这些牺牲吗？
还有秦英，这四天，也是守候在指挥部里面，虽然不多说话，只是在每一张调令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偶尔提醒一下李杨，但是他心里所承受的，所担负的，是所有人都难以想象的沉重！即便是这样，秦英仍然如同定海神针一样，伫立在指挥部里面，和五万参与救灾的士兵一起，同呼吸，共命运！虽然秦英没有亲自上到一线，但是如果没有他，即使李杨和自己再努力，也不能做到今天这一步！他就是一支百战军队的灵魂所在啊！
“报告！”又是一张年轻的脸，同样的满身泥污，同样的疲惫！
雨还在下，战斗，也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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