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爽朗一笑。那矮个老者正是当今沂王,笑道:“去!不练完三十遍杀军剑不许吃早饭!”
姜璟一声苦叫:“爹爹啊!您早上不是已经罚过我了么?再罚我,我娘知道了会心疼的!再说,我迟早要去见我的老丈人的,还不得让我观摩观摩,省得到时候丢了老姜家的脸?”
那高个老者正是此间主人孙石螺,曾效力于沂王麾下。当年有个诨号叫孙十八。一路十八式开山斧勇冠三军,解甲归田之后回到老家四川颐养天年。这次知道沂王巡御剑南道要到访那日陀寺,便极力邀请老帅住到了自己的别院。听姜璟这么说,爽朗一笑道:“世子不如娶了我那丫头吧,那就无需烦恼了。她可是想了你好多年了。这次听说世子殿下要来,死乞白赖地一定要跟来,来了却又不敢相见了。”
他曾是沂王近侍,与王爷一起出生入死攻城略地,一起喝花酒逛窑子,自然能说这话。姜璟心中晃过那见了他就躲闪的羞涩少女,心中起了一丝涟漪,笑道:“嘿嘿,多谢孙叔。不急,不急,不要吓到小宛。”
两位老人哈哈一笑,一齐看向连淙。这二人都是从尸山血海走过如闲庭信步的人,连淙性子再无拘无束,但此时却有些不甚自在。朝二人拱手道:“小子连淙,见过沂王殿下,见过大将军!”
孙石螺哈哈一笑:“这小子无赖得紧,有我当年的风范!”
沂王也是一笑:“不必拘礼。坐!”率先坐下。
连淙规规矩矩地坐下,眼观鼻鼻关心。姜璟抓过一碗红豆八宝粥,喝得稀里哗啦。
沂王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道:“连少侠不必拘束。当年我也曾马踏江湖,还拜过铸剑谷的剑尊为师。”
连淙有些奇怪,问道:“铸剑谷?”
沂王点点头:“他们的功法以杀人为目的,比较适合我。”
连淙初见沂王和孙石螺,便知道二人都是难得一见的高手,恐怕师父吴思清都未必能轻易战胜二人之一。若是加上他们的权势,师父必败无疑。听沂王这么一解释,便有了些“自己人”的感觉。笑道:“多谢姜伯伯不嫌连淙草莽。
沂王看他露出笑容,那饱经风霜的老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微笑:“你看似轻佻跳脱,但是内心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菱儿跟着你,拈酸吃醋怕是难免,伤心吃苦大概不会。”
连淙轻轻点头,正色道:“是。只要菱儿愿意跟我,小子必竭尽全力,爱她护她,不使她受到伤害。”
沂王笑着摆手道:“这话你跟菱儿说去,不必跟我说。”话虽如此,连淙还是能看出他对这话颇为满意。不料沂王话锋一转,有些玩味地笑道:“你可知我夫人最不喜欢什么样子的男子?”
连淙一愣:“还请岳父大人赐教。”
沂王也是一怔,旁边姜璟和孙石螺都大笑起来。沂王也笑道:“你这脸皮,比我想象中还厚一点。我夫人最不喜欢的男子,便是朝秦暮楚朝三暮四,尽享齐人之福的男人。”
连淙登时怔住。一旁孙石螺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仿佛他一个答得不对,就要将他当场格毙一般。沂王又道:“当年有一位雪女,对我情深意重。我不是草木之人,本想将她接了回去。结果我夫人割了一束头发给我,害得我只能辜负了那姑娘,至今犹有遗憾。”一旁孙石螺目露缅怀,缓缓点头。
连淙沉吟了一下,慨然道:“其他事都可以商量。只是我决不能对我爱的女子们忘恩负义。”
沂王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展颜一笑,道:“你不负别的女子,自然也不会负了菱儿。我走过的弯路,不能再让你走一遍。菱儿自小娇宠惯了,你得多让着她一点。”
连淙出了身冷汗,笑道:“是。这点还请岳父大人放心。”
姜璟嘿嘿一笑,插嘴道:“我和我父亲都是男人,自然明白男人的心思。我娘那一关么。。。嘿嘿,可不一定好过!”
连淙一愣,转向沂王道:“那还得岳父大人多多帮忙了。”
沂王和孙石螺面面相觑,忽然轰然大笑,笑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二人腰都直不起来了。姜璟看看连淙,担心道:“这笑得阴风惨惨的。。。不会是傻了吧?”
沂王依然大笑着,抓起一根筷子丢了过来。孙石螺上气不接下气地解释道:“你母后,哈哈,你母后那性格,是,哈哈,是你姥姥传下来的。当年,哈哈,当年你父王带兵去讨老婆,你外公说你外婆那关不好过,你父王,哈哈,也是这么跟你外公说的。”许是想起了当时姜承的无赖模样,一时笑得更厉害了。
连淙与姜璟愣愣地对视了一眼,一齐跟着哈哈大笑起来。二老本来笑得差不多了,被他二人一带,登时又笑了起来。孙石螺朝沂王拱了拱手,笑着奔了出去。
三人又笑了一会。仔细想想,其实也似乎没那么好笑。只是三个男人一场大笑,那些女婿初见老丈人的尴尬,便烟消云散般消弭了。
沂王被带起不少少年时的回忆,此时对连淙的称呼也亲热了许多:“淙儿,我知你要去大食,探寻你师妹与魔教的消息。这边我也已经放出人手,帮你打听。”
连淙心下感动,却不说话。沂王欣然一笑,道:“你们少年人自有少年人的烦恼。什么时候你准备好了,便来琅琊寻我。来的时候,多带些金珠玉宝,你丈母娘喜欢。”
连淙受教,感激地朝沂王笑笑。姜璟在一旁道:“父王你吩咐完了没?完了的话,你儿子我还有一桩大事要去探寻。”
沂王笑着摇摇头:“如此风雨飘摇的动荡之秋,居然又来了一位什么金甲神将!昨日里活佛告诉我,他们也已经发现现在魔教的活动不同寻常,却苦于捉不到一个活口,打不开局面。他自会与藏王关说,以后与魔族有关之事,双方要互通有无。两国之间有些隔阂,暂时也要放下。”
连淙叹道:“正是!岳父大人此举,可救万民于水火。草民代黎民百姓,谢过沂王!”当下朝沂王深深一揖。
沂王欣道:“淙儿修仙而不忘百姓疾苦,是我道中人!”
连淙微笑了笑。他曾游历江湖,见过底层平民百姓的苦楚。大夏朝已经算是太平盛世,民间尚有许多烦恼。若是真的与魔族大战,期间不知有多少百姓要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沂王和活佛都能在大义面前放下小节,自非寻常闲王。
沂王却又叹气道:“如今新罗,东瀛,安南,暹罗等国,不管是之前已经被打服了,还是真的深明大义,都已表示决不在魔族蠢动之际对我朝有任何军事行动。只不知赵王出使匈族,结果如何?”
姜璟接道:“也不知皇帝怎么想的,居然派了赵王去匈族。这老儿脑子还没卵蛋大,别坏了事儿。”
沂王砰的一掌打在他头上,却没怎么真的用力,道:“大夏朝十二位王爷,各有镇守。能动的,也就是赵王,蔡王和本王了。我和蔡王加起来杀了匈族五位单于,赵王不去谁去?你别看这老小子养儿子不行,心思其实比谁都深。只是慧极必伤,小聪明多了,便无大智慧。希望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姜璟朝自家老子摆了个英俊潇洒的姿势,道:“那是!谁及得我父王会养儿子?十二王爷十五个世子,唯姜璟一人可矣!这可是当今太后说的哦。”
一个王爷自然只能有一位世子。只是赵王、兖王和萧王都折过世子,所以总共有十五位。
沂王忍不住又要去打他一个爆栗:“可矣,可矣!什么叫可矣?不就是还凑活的意思?你就一辈子还凑活着?”
姜璟顿时抱头鼠窜:“爹!在妹夫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啊。不然将来妹妹来找我诉苦,我都没脸跟妹夫吵架!”
连淙哈哈一笑,心中很是羡慕他们父子情深。沂王也是被这个无赖儿子气笑了,挥手道:“滚滚!快去调查你的惊天大事!查不出什么不要再回来!等等!回来去找宛儿聊聊,不许吓到她啊!”
姜璟嘻皮笑脸,拉着连淙就跑了。沂王站着笑了笑,回首看到了一抹绿色的衣裙一闪而过。那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
连淙和姜璟出了那院子,又走回那日陀寺去。连淙笑着踢踢姜璟:“大舅哥,咱爹年纪多大了啊?”
姜璟瞪了他一眼,嘁声道:“什么咱爹!那是我爹!你小子真是没皮没脸。父王四十岁才有了我,那时候我娘才十九岁。不然你以为为什么父王得带兵去娶亲?”
连淙哈哈一笑,道:“四十岁正值壮年,配十九岁的姑娘,也还好啊。”
姜璟又嘘了一声,道:“你知道什么?父王年轻的时候风流荒唐,士林武林里名声比我差多了。我娘是铸剑谷谷主的幺女,出世时便身怀剑胎,十六岁始舞剑,十七岁已经连败十余位有名宗师,是铸剑谷开创以来天份最高之人。论辈份,我爹还得教她一声师叔。这么位年轻貌美的希望之星,十八岁的时候被她年近不惑的师侄拐走了,你说能容易么?”
连淙叹道:“岳父大人果非凡人!后来打起来了吗?”
姜璟嘿嘿一笑,道:“怎么打得起来?父王把兵马在山下一扎,只带了亲兵上山,与母亲和外公谈了一炷香时辰。第二天便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八抬大轿,也不跟家里打个招呼,就把我母亲娶走了。”
连淙遥想岳父当年风采,不禁为之心折,笑道:“大丈夫当如是也!”
姜璟深以为然:“到时候要是母亲不准你去我那不成材的妹子,你便将她拐了出去,生他十个八个小子,再来相娶。让我老娘也尝尝女儿被人拐走的滋味!”
连淙哈哈大笑,一把搂过他的肩膀:“多谢大舅哥。今日回来,我便将那双修之法,与你好好说道说道!”
姜璟连连点头:“要得!要得!等我习会此法,再去找那班姑娘,好生计较计较!”
二人一路说笑,很快来到寺前。正好碰到旺珠从寺里出来。连淙让二人稍等,便去寻张灵徽。
任仲庭和任濯岳也在张灵徽院子里。一见连淙,任仲庭会心一笑:“去找沂王了?”
连淙坦然道:“是。一早上被世子拉过去了。”
任仲庭嘿嘿一笑,颇有些为老不尊的样子:“怎么样?比我们这边难对付多了吧?”
连淙笑道:“也还好。沂王和世子倒没什么,只是听说沂王妃有些。。。难以对付。”
任仲庭哈哈大笑道:“当年沂王领兵娶妻,也是一段佳话。”这佳话二字,在他嘴里,极是揶揄。不过他倒也没什么恶意,续道:“沂王妃嫉恶如仇,剑术又独步天下。小子,你惨了。”
连淙苦笑了笑:“车到山前自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起身朝两位长辈行了个礼,道:“将来灵徽长辈若有龃龉,还请外公与舅舅多多成全。”
张灵徽微红着脸呸了一声。任濯岳温言笑道:“灵徽父母。。。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要是有的话,现在肯定已经找过来了。”
任仲庭大笑道:“这小子看似老实,其实奸猾得很。他其实自己知道,却拉着我俩给他个保证,偏让你如愿!”
张灵徽拉了拉他,问道:“昨夜那金甲神将怎么回事?”
连淙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当时我们一起在湖底离天宫淤魔巢穴,找到过一个玉钟?”
张灵徽思忖了一下,点头道:“我记得。谁也摸不得它,只有你能拿它。”
连淙道:“正是此物。我将它放在一边,也没怎么理会。昨夜情急之下,用它去掷那神将,玉钟却没有发作。那神将口口声声,要我们交出神器。见了那玉钟,二话不说拿了就遁走了。”
任仲庭皱眉道:“那神器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连淙想了想,摇头道:“也就是会认主。其他人碰它它会不高兴,还会发出白光,切金断玉,很是锋利。”
任仲庭和任濯岳对视一眼,都掩不住眼中的惊讶。任仲庭道:“那玉钟是不是小儿巴掌大小,上面绘了一幅山川地理图?”
连淙仔细回想了一下,道:“大小的确如外公所说,不过上面没有山川地理图,只是会隐隐约约显出一些墨色来。”
任仲庭击掌道:“那便是了!你呀你呀!你知不知道你竟然与旷世奇缘失之交臂?”
连淙讶道:“什么旷世奇缘?”
任仲庭唏嘘不已,连任濯岳也是一脸的惋惜:“这钟有个名号,叫玉皇钟。相传当年玉皇大帝杀戮妖,巫二族,惹了天怒,被天雷轰杀。神族大将河棱,弼刻舍身相护,却也只救得玉皇一缕残魂。几千年前这玉皇钟失落,再也未见于世。神族寻了几千年都没有放弃,想来是有极大功用的。”
张灵徽讶道:“外公,我遍读书院和龙虎山的典籍,从未有过这玉皇钟的记载啊。”
任仲庭展颜一笑,道:“你这点道行,还早得很呢。外公和你舅舅当年无意在一座山洞里寻到一位神人遗骸,看到了他的笔记,才知道此事。只是可惜那遗骸和笔记,我们看完之后立刻便成了齑粉了。”
连淙问道:“那这玉钟到底有何妙用?我拿着这些日子,似乎也没有什么奇异之处啊?”
任濯岳摇头道:“这种不世出之物,谁也不知道怎么用。即便神族那几位大长老,说不定也是一头雾水。”
连淙笑道:“既然不知道怎么用,那就是无用。丢了就丢了吧。”
任仲庭一巴掌打在他脑袋上,怒道:“灵儿怎么找了你这么个笨夫婿!你不知道怎么用,还不能和神族换点什么?如果这东西真的那么重要,让他们那春申谱来换,他们也未必不同意!这帮鸟人,深居简出的,也不知道在憋什么坏水。”
连淙忽然想到青龙山庄的苏苍霭:“之前青龙山庄的二弟子苏苍霭,就是神族,却投了魔教。”
任仲庭一愣,道:“神族投了魔教?不至于吧?”
任濯岳也疑道:“淙儿,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张灵徽插话道:“确是神族。我也在场,还看着他们打了一场。”
任仲庭有些苦恼地抓抓白发,道:“这事儿有些费思量。”思忖半天,瞪了一眼连淙道:“还不带灵儿去卿卿我我?一想到你丢了玉皇钟我就想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