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就在马上快到门口时,忽然从暗地里冲出一个人,堪堪地奔了过来,还没看清脸就听到这人大喊道:“丁德武,你今晚躲哪去了,为什么接了我的花笺却不应我的约?”听声音像是个女子。
这女子气急败坏地刚站定,又从黑影里奔出来一个人,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嘴里怯生生地喊道:“小姐。”
丁德武听那女子的声音,只觉得头大如斗,人都有些想遁地而逃,原来,他前几天在街头无意碰到几个恶少无赖当街调戏一个姑娘,这姑娘虽是独自一人但浑然不惧,跳脚跟他们吵个不停,这群无赖一边轻薄一边还动手动脚,这姑娘被气得满面通红,她人虽泼辣却不敌这群人的污言秽语,丁德武一时仗义便上前教训了这帮无赖。没想到这姑娘却是右都督方德的女儿方红芬,方德武状元出身,勇猛过人,一直守在宁夏南路任总兵,现因年迈刚调回京城任右都督,他膝下只有一女,从小就当作男孩儿养的,方红芬刚回到京里正是得趣儿的时候,就满大街一人闲逛,在银川城大家都是认得她的,因此她从来没遇到意外,现在到了京里这个习惯没改过来,又是一人外出闲逛,没成想遇到一帮无赖,她脾气虽然火辣便根本吓不跑这帮人,正在生气时忽见丁德武三拳两脚就赶走了这帮坏人,又见丁德武英俊潇洒当时就有些情动,再加上丁德武说话又甜,几句“妹子”一叫刹那间就芳心暗许,于是回家后就有些茶饭不思,她从小在草原长大,向来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于是就偷偷托人向丁德武表达了自己心意,丁德武年轻面嫩,不知道把话说清楚,结果这姑娘以为丁德武是接受了自己情义,日日是美滋滋的,今晚元宵佳节她让人带话给丁德武一块游玩,结果等了半宵也没见人,她一时不悦,就带丫环在丁家门口等着,要丁德武说个清楚。
月光下只见方红芬柳眉倒竖,一张俏脸是怒气冲天,丁四脸色骤然就阴沉起来,他不知道丁德武又招惹了哪家姑娘,但叫这姑娘模样,应该是和儿子有些牵连的,他又想起刚才丁德武不以为然的样子,心中不由大怒,只是当着这女孩的面不好发作,只好咬了牙,眼一瞪丁德武,叱道:“说你不检点你还不承认,你快把这事给了结了,我在房里有话问你。”说完后一甩袖子,怒气冲冲推门进去。
丁德武见父亲模样,知道今晚是别想消停,又见方红芬情形,知道这话是不能不说清楚了,不等方红芬再次发作就朗声说:“方姑娘,你的心意我知道,只是丁某不敢高攀,姑娘的好意还是收回吧。”
方红芬发泄了一通心里已是好了许多,月光下又觑得丁德武神仙一样的人物,一颗心就是怦怦直跳,她本想丁德武说几句好话就把此事揭过,没想到丁德武说出这几句话,心里顿时就慌了,她性格简单,根本没细想丁德武的意思,赶紧说道:“你这人怎如此没意思,我就是随便发几句牢骚你就妄自菲薄,尽管你门第不高,你放心,我父亲甚是宠爱我,我想的事儿他是断无不允的。算了算了,你也不用自怨自艾,我原谅你了。”
丁德武听得目瞪口呆,就觉得应该把话说得再清楚些,要不等这姑娘误会大了就麻烦了,他不敢再嘻皮笑脸,赶紧正色说道:“姑娘误会我的意思了。”然后索性一咬牙说道:“姑娘虽然出色,并非是丁德武心中所想的佳偶。”
他直接了当说出来倒对了这姑娘脾气,她如同被浇了一桶雪水一样,心里想道:怪不得他今晚不来赴约,原来根本是不喜欢我。她心里沮丧,月光下苦着一张脸,喃喃说道:“你要是早跟我这样说我就不会这样缠着你了。”然后又不死心地问道:“我有什么不好?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丁德武看着方红芬,忽略了她第一个问题,直接答她第二个问题:“我喜欢的姑娘,眼睛要大,肤色要白,性子要温柔,然后……”他看看方红芬,看她略显黝黑的脸上两道细长的眼睛,挠挠头,想着方红芬还有哪些没有的地方,后来实在想不出来,便把两手交叉起来,一耸肩说:“就是这么多了。”
他每吐一个字,方红芬便心往下沉一分,待到最后,她整个人都快要哭了出来,嘴里只是喃喃的说:“原来你真是不喜欢我。”她在塞北一直被众男儿喜欢,自然也是骄傲不过的姑娘,现在丁德武说这么明显,她只觉满身血都涌向脸上,只是强自撑着,不让自己漏出软弱的样子。她咬咬牙,故意用满不在乎的声调说:“我还以为你是喜欢我的,上次谁让你叫我妹子叫得那么亲热,以后你要不喜欢一个姑娘,千万别让她误解了。”她眼睛亮晶晶的,无端就让丁德武有些心虚:难道我爹说的是真的,我果然举止有些轻浮?
方红芬转过身子,默默转身离去,她身边的小丫头立刻跟了上去。丁德武看她离去,不由长出一口气,忽然又想到父亲肯定还等着自己有一顿训话,不由垂头丧气地想:看来今晚是睡不好了,也不知道娘睡了没,若是娘在跟前,还会罩着自己几分;若是娘睡着了,估计就惨了。他仰天长叹一声,终还是迈步走进屋去。
夜色如水,风轻轻吹动枝桠,整月十五的深夜还是有些凉的,不过对于奔跑着的方红芬来说,她额头上大汗淋漓,心底却是一片冰凉,她从小受尽宠爱,在塞北一直被众男儿仰慕,从来只有她拒绝别人的份,哪有落花有情流水无意的时候?她一团气哽在胸里,只觉得涨得难受,眼睛一眨,泪珠就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待到后来,她脚步终于慢了下来,带着哭腔问:“碧珠,我眼睛大不大?”
她话一出口身旁的碧珠就毫不犹豫地说:“大。”
方红芬眼睛一亮,赶紧又问道:“我肤色白不白?”
碧珠立马语气坚定地说:“白,小姐在漠北从没人比你白的。”
方红芬轻轻呼出一口气,觉得心里畅快不少,然后又犹豫着问:“我温柔不温柔?”脸又一板说:“我要听实话,不许骗我。”
碧珠眨着眼睛,语气诚恳地说:“小姐从来不苛责我,都是客客气气跟我说话,不像别人家的姑娘板着一张脸,我觉得小姐最温柔不过了。”
方红芬一眨眼睛,两颗挂在睫毛上的泪滴立刻就坠了下来,她细细眼睛一弯,心情欢快了不少,然后又嘟囔说:“我眼睛又大,肤色又白,性子又温柔,那丁德武竟然说不喜欢我,当真是有眼无珠。”
碧珠立刻重复道:“对,有眼无珠。”
方红芬又想了想,然后拿不定主意似地说:“是不是丁德武觉得我身份太高,所以就含蓄地跟我说,他就算是喜欢我也不敢向我表达。”
碧珠的眼珠灵活地转了一圈,到最后一咬牙说:“我在旁边也觉得有几分这样的感觉。”
方红芬闻言大喜:“碧珠,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惜我当时竟没想到这一点。”又回头向着刚才的小巷子看了几眼,犹豫了一会儿,末了一跺脚说:“算了,不回去找丁德武那傻子了,反正日子还长着了。”
碧珠闻言才拭了拭额头上的汗,方红芬脚步又向前迈开,一边大步走一边说:“我又不像京城里的姑娘爱涂脂抹粉的,我明日要施了粉,不知要白上多少。”又哼哼叽叽着说:“至于门第不对,多大个事呀,我向父亲求上几番,父亲断不会拒绝我的。”
她从小受尽宠爱,心思无比简单,这样一想很快转忧为喜起来,脚步就轻快了不少。此时虽然夜色微冷,但少女的青春气息燻化了寒冰,吹暖了寒风,哪有一点冬天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