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有阳倾散,空气中暖甜氤氲。一座雅致小院儿之后,是一山开的烂漫如云的桃花。
浅绯淡粉,柔白如云。清风拂过的桃瓣飘舞之景,美如泼墨。
视线渐近,便见在那小院儿东南之地,长着一棵上了年月的香槐。衣裙粉白娇嫩的小女娃靠坐在繁盛延伸的树干之上,小脚凌空摇啊摇,笑颜欢欣。
小小白皙的手指拽着一根束发锦丝在揉玩儿,小姑娘明澈漂亮的瞳子印出后山一片桃锦花色,流露出一丝向往和好奇。
听阿娘说,后山,在那一大片粉桃盛开的幽径深处,住着一位雪衣云旒的好看仙人。每年二月之初四月之末的那段时日,他就会静坐在桃瓣铺就的松软馨香里,拨弦引琴。
“那,阿娘见过那弹琴的仙人没?他长得,到底如何好看?”娇小的女孩窝在妇人怀里,扭头轻问。
妇人的眸光一阵恍惚,晶莹温和的瞳中似有光阴流转,回复了遥迢流年。半晌,她一笑,淡淡道:“阿娘没见过。后山仙人的故事,是你外婆讲给阿娘听的……就好像如今的阿娘讲给你。”
葱白指尖轻滑过女孩细发,妇人恬淡宁静的笑:“…阿娘没见过那仙人,但却听过他的琴声……”
拨琴引弦,轻拢慢捻。落尾结殇之处,好似一生悲伤难熬的离别……听过,便再难忘却。
……
放掉手中轻捻的锦丝,小姑娘在发髻间一阵珠铃摇响中回过了神儿。望着后山那一片如火如云的美丽桃色,暗暗在心底下了一个决定。
.
偌大的一座后山,漫天布地般开满了桃花儿,空气中的清甜满满的,似是要将人灌醉。小姑娘翼翼小心的穿行而过,拈裙踮脚,踩踏在花瓣路上无声前行。
这里……真的太静了。
整座后山,除了偶尔风扫花枝的沙沙声,就只剩下自己时重时轻的呼吸。就好似这里空无一物……除了她和那满溢的桃花儿。她不知自己是不想还是不敢惊扰了这一份清净,轻轻轻轻的拈裙,缓缓缓缓的踱步,渐行渐远了一路蜿蜒的落花。
‘铮————’
那伶仃清沉的琴声,便是在此时恍然响起。像是一捧清泉沁凉,流转入迷离花色,含殇带韵。她闻声一惊,回神后抬眼望去。
自是桃遮绯掩,小径幽深……
原来,真的有琴声啊……阿娘没有骗她,在二月初四月末漫山桃花开的时节,小径深幽处,会住着一个白衣蹁跹的奏琴人仙……
他的琴声,真的很好听。可是不知为何,她听着听着,就觉得难过的似要掉泪……
他此刻,是不是就静坐在小径的尽头,白衣墨发披盖了一身落花?是不是,就食指轻捻着某根丝弦,敛眉扬睫弯唇而笑着呐?
伴着风声涤送的悠扬琴音,她一步,一步,踏向粉墨幽深……
小路蜿蜒长驱,越走越长,视野,却也出人意料的越发宽净。当小姑娘缓下步伐,转过弯角的锦绯桃树之时,淡淡萦云一般浅澈的身影映入眼帘……
她从不知晓,原来有人可以美成这般模样。
映着身后锦绯桃色如云,花满枝深似海,那人眉眼低垂,模样清雅绝尘至极。他身后半依的那棵桃树在纷纷落花,清风扬送,微光铺撒,都洋洋飘舞在他身周,随琴音流水逐波……
就和那故事里的人一样,他静静卧坐在桃瓣馨香铺就的松软地面,墨发流云一般铺展,散在雕琢静雅的琴身蚕弦。有淡淡暖阳自横枝花桠间细碎流出,映着身后漫山漫谷的桃花,倾泻在他低垂的眉眼。
半晌,他微一扬眉。长发倾泻,睫光烁丽,那双光华涟潋的眸子浅浅望向了她……只一眼,便复于低垂。快的恍似错觉。
她怔怔在原地,似是被那一眼风华所摄。半晌,回过神儿般,歪头看着他笑。
“呐,你是桃花仙对不对?”
……
沉默弥漫,无人回答。
可是找到故事里仙人的兴奋与孩童心性一同溢起,小姑娘也不觉得有什么,向前靠近两步,笑着继续说起来。
“这里桃花儿每年都开的这么好,是因为有你在对吗?⊙▽⊙”
……
“你会施法吗?就是把石头变成金子的那种!(?????)”
……
想了半晌,她又憨憨笑着自己接下去:“嘿嘿嘿,你是花仙,只要长得好看就行啦……不会变金子也没事的!(???_??)?”
停了停,又继续笑道:“你长得真好看,特别是眼睛!……唔,好像夜里天上的星星☆_☆”
……
“琴也弹得好好听,就是让人听着有点儿想哭……”
白衣仙手下抚弦动作微顿,续而行云流水般继续。
“哎,我叫林绯锦,你呐?”
……
许久之后,琴音停歇。风声微抚过耳的瞬间,白衣仙人淡淡垂了垂眸。
在他身侧极近的地方,卧睡着一个粉白衣裙的娇小女孩。不同于刚刚叽叽喳喳吵闹不停的样子,此时甜甜入梦的小姑娘,乖巧的就像只黏人的小猫儿。
粉嫩白皙的小脸犹如娇脆的苹果,长睫扇合,小嘴微咂,白嫩的小手即使是在睡梦中仍是紧紧攥住他的衣袖,似是担心他会跑掉……浅色漂亮的发丝柔柔披了她一肩,偶有微风掀过,带动发间锦丝铜铃轻响,叮叮铃铃如泉似水般清脆动听。他看着,眸光微动。
如果……他的珠儿还在,如今是不是也会有了这般模样?
八.九岁开朗活泼的年纪,穿着一身粉白,裙袂蹁跹,犹似舞蝶。大大晶莹的瞳子光彩熠熠,花苞髻上,是锦丝铜铃缠发相束的精致流绦。笑怔着向他走来之时,桃锦绯花间便是踏碎了一地荒芜岁月的温柔……
黯黯笑了一笑,他伸手按压诤鸣琴弦,自嘲勾唇……真是,癔症了。
她怀着永生永世不愿原谅的执念死去,又如何会,再出现在他眼前呵……
忽的忆起她。很久很久以前了,千宁山上十三岁眼角朱砂的美丽姑娘,那个喜欢卧在自己怀里轻笑的孩子,曾经,在自己闭目养神之时,轻轻吻触上自己唇畔的人儿,在自己缓缓睁眼看她时,蓦然脸红……
三年共处的日子,在他长逾千百年的生命之中何其之短,又是,何其之长。
……
清淡垂眸,看着蜷缩睡卧在身侧的娇小女孩,他思绪浅浅如花摇落。
“哎,我叫林绯锦,你呐?”
……
目中光华明灭,桃色纷然。他神色淡淡的,却不知想到了遥迢记忆中如何沉浮的片段,忽的,哀笑。
绯唇轻启,音如碎玉。
“……千尘染。”
.
林绯锦醒来之时,发现自己正好好躺在房中。漂亮的大眼睛眨了又眨,眼前似还有桃粉花色下那人极美的面容……她忽的翻身在雕花软榻之上滚起了圈圈儿。
唔,不是梦!她真的在后山见到了阿娘故事里好看又温柔的奏琴仙人!而且还是一个桃花仙,可好看可好看的桃花仙呐!!
~\(≧▽≦)/~
好幸福好圆满好开森~
嘿嘿,决定啦!从今天起,她要每天都去陪(sao)伴(rao)他(>﹏﹏<)!忽的想起什么,蹦起来捧着一块小石头递给他,希翼望着……
千尘染眼角微抽,默然无语……合着这实在孩子还没忘记初见时的想法啊?
呵呵……
“没有点石成金这一术法。即便一时成金,也不过是障眼之术。”石头仍是石头,本质不会有任何改变。
小姑娘认真理解了一下,懂了T^T,沮丧的低头……
玩了半晌的桃花,小姑娘在淡然如水的琴音中昏昏欲睡,手指半拈他衣袖时,声音轻轻的。
“唔……每年二月初四月末,你一直在这里吗?”
指尖微挑,有桃瓣落弦。雪衣墨发的人静静抹琴,眸子抬起淡淡的颔首。
是呐。每年的二月初四月末,是桃花开的最美的季节。来这里抹琴,他会觉得离她近一些。
恍惚错落的光阴间,竟已是百年流逝……
“一直在呐……哥哥,你是在等什么人么?”
“铮——”
琴音恍起,叱音落耳。好似和平时琴音无二,又似,多了丝什么。
多远前的记忆了,有一人紫络似沙,媚色无疆,美目盼兮间风流婉转的笑意,犹似那淡丽盛开的般若琉璃。
“呐,尊者~你有没有什么愿望啊?”
……
“福陂苍生,天下平乐。”
“……”
呵呵哒(?_?)敢不敢更有‘追求’点儿!
“你有愿望?”
“当然啦!”紫裙蹁跹,如云似沙,她的脸上一瞬间笑意憧憬,眼角丽花开的盛极:“我呀,没什么大想法的。就是想着,如果有那么一天可以自由自在四海遨游,就好啦~玩累了,就找一个春天开满桃花儿的漂亮地方,好好安生下来。”
“……你喜欢桃花?”
“嘿嘿,不只这个啦。是觉得,如果你能陪我一起,万树桃花下你白衣弹琴,我迎风自舞……那样子,一定会很美吧。”
……
万树桃花下我白衣弹琴,桃锦绯花每年每月落落满身。那么多年过去了,可是再没那么一个人儿迎风起舞,花散漫天……原来愿望,也只能是一个意想呵。
“是啊,我在等人。”
有风吹拂墨发轻散,三千落花漫漫浮生,一世皆尽。千尘染缓缓抬眸,看着对方晶莹的眸瞳,哀笑:“有些愿望明知无法实现还是想要,就如一些人,明明知道她已不在了,可我还是想等。”
“如果……如果永远也等不到呢?”难道就这样付尽自己的一辈子吗?
小姑娘仰脸,略微急切的问,却只看到那人极美的侧脸微微黯淡,有花落入他额间眉骨。
他没再说什么,琴音停落之时,她听到极轻极淡的一声苦笑在耳边响起。
“呵……”
他知道他等不到啊。可他,已然付尽了这一生一世,再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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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界光阴一年一年的过去,当年娇美温婉的妇人已经微白了头发,而那一身粉白娇嫩的孩子,却已是婷婷如玉的少女。
十六年华,美人如花。韶华流蔻,锦绸珠髮。
婚期将近,少女玉指轻抚艳红嫁衣,秀美的脸庞微微染粉。目光浅浅看向窗外后山风光,正是三月中尾的季节,桃花正盛。
眸光微微黯淡,她恍然想起了当日,那自称千容的少年的温言淡语……
又是一年初春,桃花漫山。小姑娘,哦不,是大姑娘了……大姑娘林绯锦一如往年一般来到后山桃林,踏遍满山粉桃来寻仙。
“呐,仙人哥哥,绯锦来啦~”
“我来找你玩啦,仙人哥哥!”
“桃花仙?花仙哥哥?你不在吗?”
……
这是将近十年时间中的第一次。第一次,在年初月末桃花开的时候,仙人却没有来。
没有那白衣墨发的人静坐桃花间,默然看着花落花飞侧颜极美,没有那琴音幽幽珠玉溅落……没有他,整个后山桃绯都似失了灵魂。美是美罢,却无味。
毫无征兆的,心弦漏跳一拍。似是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这位姑娘,或许…您认识我们尊主?”一声轻音,淡雅温町。
她转头回身时,一席青衣落拓的英气少年出现眼前。看清他出自仙人曾居住的桃坞,手里还掂提了些许东西,林绯锦轻轻仰头。
“……尊主?我不知道。只是,这里确实有过一个仙人居住,可他今年没有来,我……你,你可以告诉我他在哪儿吗?”
青衣少年的目光落在手中的寥寥之物上,半晌,嗓音低沉:“尊主……已逝。”
……
后来,那个自称千容的青衣少年就邀着她席地而坐,漫漫桃花间,给她讲了一个,名为‘赫染尘珠’的悠长遥远的故事。
锦绯桃色间,少年嗓音清扬如诗。她想,她终于开始懂得了白衣仙人那一场无望的等待,和他穷尽一生的哀乐悲愁了。
不过,结局真好呢。她笑着,却落下泪来。
……
珠翠钗鬓华环玉梳头,鎏衣红绸锦绯染桃妆。风华燃落花飞尽,伊人红妆出嫁了。
终是,再不得见。
……
后来的后来,桃花几度开落,当年的孩子也已成为了温慈的母亲。
天际微清淡丽,和风物语之时,衣裙柔净的美丽妇人搂着怀里娇小的孩子,温言细语。
“从前,有一座雅致的小院儿,小院后,是一山漫丽盛开的桃花……在小径幽深处,住着一个会弹琴奏乐的白衣仙人。”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
“阿娘,你见过桃花林里的仙人吗?”
娇小的孩子仰脸看着母亲慈爱的侧颜,小手扯拽着她垂落的衣角。一如很多很多年前,一身粉白娇嫩的姑娘把那白衣仙人的衣袖眷眷轻拈。
妇人的眸光一阵恍惚,忽的想起了自己的幼年,想起了还在母亲怀里听着亦真亦假的传说。那时的母亲,看着自己,是否也和自己看着怀里的幼儿一样呢?
“呵,阿娘见过呐……”她低头,长发在颊侧微捻,温慈的看着怀里小小的孩子,她淡笑如初:“那个在桃花林里静坐弹琴的白衣仙人,是阿娘这一生所见,最好看的男子。”
花落花飞,锦绯桃色,那人一身雪衣,广袖清雅无边。
风华如此,自是美极。
……
“铮————”
是谁琴音然然,撕碎光阴流转,情爱擦肩?百年时月里,锦绯染桃妆,一生又一代。故事,终将漫漫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