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的…我想说的，不是这些啊……
明赫珠儿头痛欲裂，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分割成了两部分：身体，在面若冰霜，声色凛冽的吐出伤他之言。灵魂，却徘徊在头顶，看着他越发苍白的面色心如刀割……
身体上的麻木扩散至心口，她无力阻止自己吐出那些寒言冷语，即使每说一句，伤他一分，便痛她九分：“你有什么资格在此为她立碑？你有什么资格，在为了千宁为了六界而害她身死后为她缅怀？你以为她不会痛么？你以为面对死亡，她一个人…就不会怕了么？你亲手放掉了她，害死了她，即便许她下世安宁，即便让人代替于她，又有何用！”
这一世，这一生，你终是负了我啊……师父，为了千宁，为了其他，你负了珠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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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资格？他，没有资格……
“…不要说了。别说……”
像害怕什么一样，像想要挽留什么一样，他第一次，像是一个孩子似得喃喃无助。
不要说出这些，不要将他尽力淹没埋葬的一切统统揭开……不要，说他没有资格。
亲手放掉了她，便再也没资格念她，祭她，爱她了么？……那他，那他这一世，这剩下的茫茫荒途，又该如何熬过？
他会怕啊。若没有这些资格，他该如何在存世的这一段时间内不让自己倒下？他怕…他也会怕。
“呵呵……你爱过吗？那个傻傻的，愿意为了你，为了你守护的一切付出生命的姑娘……你，爱过她吗？”
字字如凿，敲至心间，痛的他说不出任何。唯有握剑的手在颤抖，全身都在颤抖。
“或许。你爱过吧。可是她在你心里…敌不过。永远也敌不过苍生六界，和这茫茫天下……”
“你住嘴！什么也不懂！你根本什么也不懂！！”
他似再忍受不住，猛的咆哮而出，浸墨俊眸之中血色尽染，手中长剑直挥，直向她面门而去。
寒戾剑气转瞬直至，她缓缓闭眼，两行清泪顺颊而落。
泪水怦然砸地，似是在心尖敲击，她疼的浑身颤抖，却还是微微启唇，恍惚吟唱起那年故谣……
樱唇似花而绽，清音空灵成歌：
红尘悟禅世间琐事纠缠
净土空山图得此生无患
古刹云烟何处寻那故园
故里残垣是是非非弥散
繁华已尽气数难解还谁人清净
三生荼蘼石上刻着是谁的字迹
今朝黄粱一夕他生梦里寻知己
满目琳琅终何方归去
入世杂念且容浮屠一偏
朝歌夜弦且容此番贪欢
患得不安且容谶语说散
历过轮回且容因果一禅
繁华已尽气数难解还谁人清净
三生荼蘼石上刻着是谁的字迹
今朝黄粱一夕他生梦里寻知己
满目琳琅终何方归去
……
婉转谣调犹如风起叶落，潺潺伶仃，好似玉簟击合，凄声霍起，犹如一场哀诉笙歌。
苍锋直指，寒意扑面，却是硬生生停在眉间一寸，再挪不进分毫。
剑锋在颤，剑身在颤，握剑之掌在颤。握剑之人在颤。
他在颤抖，溺在她轻灵婉转之声中，整个人都在颤抖。手中长剑落地，发出‘哐当’一声脆响，他看着面前闭合双目而歌之人，一瞬间，竟泪湿于眶。
这歌…这声音……和故人一般熟悉。可是，这个人，却不是她！！
面前之人缓缓睁眼，凝睫泪珠扑朔而落，她看着对面的他茫然而空寂的眸子，轻轻弯唇而笑：“我认得她……千宁山千尘尊上座下弟子，明赫珠儿。我认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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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烛灯照亮一室昏暗，燃燃暖色下，映出一坐一站两个身影。
殷珠儿咬唇不语，为她包扎的小手巍巍颤着，心疼的想要落泪。
明赫珠儿垂眸不知该说些什么，羽睫之下一片暗影，复抬眼时，琉璃瞳眸仍是美得惊心动魄。
看着桌案上半敞的碧盒药膏，不由淡淡一笑：“这是谁送来的伤药？”
她这里是没有太多药物的，更遑论是这种一眼看去便非凡品的东西。
“是，是千尘哥哥……”殷珠儿嗫懦着，目光停留在她受伤的肩膀上，语气似有不解：“哥哥说…待你伤好之时，便去静里十亭找他……”
她愣了愣，容颜在烛火照映下有一瞬的模糊。许久，才轻声道：“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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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静里十亭——
亭立湖央，犹如山水一墨，整个世界似都沉入这绿意一片。天色苍青偶有一，二鹭鸟临空而过，颜调单，却美。
瓷水相触响起微沉的声音，缭缭水雾轻腾而出，微掩一姿一颜。千尘染静坐在亭中石案，目光投注在面前的青瓷碧水中缓缓蒸绽的一片绯花，略微失神。泽白如玉的指轻触上杯沿，缓举至唇，微一下抿。
他蹙眉，眸光微闪，终是放下手中杯瓷，姿态倾颓:‘‘……不是。’’
不是她的味道。无论如何，也烹不出她亲手所为的那种味道。
颓然，心窒。他略微合眼。
远远的，察觉有人靠近，他低眸沉思，复而抬眼，便见那一袭紫衣已步入静亭，立于石案之前。
‘‘尊者所召何事？’’清婉空灵之音环绕耳畔，微带一丝疏淡。他淡淡抬眼看她，仿似未闻。继而低声她:‘‘伤好了吗？’’
似是未想到他会关心自己的伤势，她微微一窒，续而低眉:“谢尊者关心，伤势已无大碍。”
他轻‘嗯’了一声，似是未看出她刻意的疏离，侧过身子，给她让出一位:“坐。”
她不明所以，立在原地静静看他，他也回望，墨眸无波无澜，看不出任何。
她默然，矮身坐下，目光游弋四处。静里十亭，于湖间起建，十亭连合，犹如清莲开绽。几株荷花开在湖心，蜻蜓点水，锦鱼浣戏，全然一幅山水墨画之景。
还和从前一样呢……她不自觉的浅浅弯唇。
千尘染抬眸看她，极为细微的观望。是个美丽的女子，容颜极艳，姿态极雅，恍若她眼角的那抹幽花……这样的女子，会认识珠儿么？会了解……珠儿的一切么？
“尊者在煮茶？”她视线转至桌案，微微一滞。续而浅声笑道。
他默然未语，只是微微抬掌，递去一杯。
这是，让自己品茶的意思？她以眼神询问，见他眸色微闪，便是了然的接过瓷杯。
一句问话，一个动作，一瞬眼神，不过短短一刹，便是了解了他意。她是不曾知觉什么，如此相合默契，却让他产生了异常熟悉的感觉。
她轻抿一口，只觉花香茶淡，隐隐袅袅，氤氲口中长久不绝，堪堪是极好的茶韵。不由叹赞:“尊者好茶艺！”
他长睫微敛，静默无语。半晌，抬手举了一杯绯茶轻品，眸光却黯:“不好……没有她的半分味道。”
她的……味道？
明赫珠儿愣神，霎时间，感到口中清甜化为了无比的苦涩。
“既然拟不出从前的韵道，不如只抿清茶。”淡淡清音，韵徊耳畔，她敛眉，面上神色全无:“所有茶味都不过是经由清水酝酿烹煮而成，不过是多了一叶一花，便成了一姿一味，究其根本，都不过是一掬清水罢了……尊者以茶念人，既是拟茶不出，不如怀以清煮……总归，是一样的。”
千尘染身姿一顿，眸光沉淀入海。微微挪眼，便见那女子勾勒笑颜。
“清茶都是一样的。她当日在尘华殿内为尊者烹花煮茶，所念不过一个‘情‘字…茶韵，自是不同。如今人已不在，尊者若还想品其旧味…不如，就盏茶一杯，清自无味，掺之以情即可。”
她淡笑，像是玩起了一个有趣的游戏。纤指轻握，倒起七分清水至杯，举到他的面前:“尊者当日所含何情品茶，今日，就掺上何情入茶，清水佐以情境，想来，便有几分旧味了。”
他看着她，眸色沉沉，她亦不惧，盈盈一笑。
他终是接了杯，默然半晌，仰颈饮下。不是淡淡一抿，浅尝辄止，而是一饮则净，净底瓷杯。唇角一抹水迹沿着他下巴极美的弧度缓缓下滑，平添魅惑。
……
她看得微愣，半晌，窘迫得挪开视线。沉默在四周蔓延，寂静之中，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缓问道:“不知今日尊者找念尘……所谓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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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所用歌曲出自少司命的《云深灵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