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依旧平静地站着,默无表情,虽然身体已不再完全受自己控制,但靛蓝色的眸子里仍是云淡风清。他震惊于克洛诺斯的心机与布局,但是机械般的理智让他凭着求生的欲望冥思苦想,试图脱身。
“我的血脉也是冥王神力的一部分,”雷恩挣扎着,趁机脱离了几秒钟的控制,带着威胁的语气说道,“你占用我的身体,会被冥王发现的。”
“有一个地方他是发现不了我的,”克洛诺斯缓慢道,他的声音引起了雷恩一丝不祥的预感,“我们去潜意识边缘,怎么样?”
雷恩心里一紧,一丝阴影涌过脑海,在极致的愤怒与警觉中,他猛然挣脱束缚,用“永眠指引者”对准克洛诺斯,然而正当他行将扣动扳机时,却发现枪口不受控制地转向,对准了自己,而自己的手指毫不犹豫地宣判了自己的死刑。
“看来我终究无法摆脱潜意识边缘的纠缠啊!”在眼前的一切消失前,他心底油然感叹道。他的目光随着飘摇的思绪,飞过升腾的蒸汽与冰冷的机械,飞过莉莉惊恐担忧的脸颊,飞过克洛诺斯身畔明灭可见的暗黄光晕,飞遍整个湛蓝的天地,飞往冥界深处间隔了他与她的长春花之地……阴影乍闪,他双眼微闭,纯净得如沉睡的婴儿,重归本真,然后化作尘埃,碎裂,飘飞,消失在了这个惘然的世界。
莉莉怔怔望着,神情恍惚而茫然不知所措,似乎根本不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她知道这是梦境,这并非真实,可是为什么在他消失的那一刻,她依旧隐隐心痛?
第一层梦境大约仅剩不到一分钟,第二层约有十分钟,而她所在的第三层,则估计是一个多小时。她不敢想象,待在潜意识边缘,他经历的时间,是否会是十年,百年,或是千年?或者,他迷失在其中,不得复出?或者,他醒来后,将她彻底地忘怀?
疑问化为愤怒,充斥在她的胸中。看着远方的巨人,她驾驶着机器人,以闪电般的速度,奋不顾身地冲向前去,以卵击石般地挥舞着巨大的拳头,那一刻,如果没有克洛诺斯的镰刀,仿佛可以毁天灭地。
克洛诺斯哼哼冷笑一声,收回镰刀,不闪不避,直接化作虚无,消失不见。
莉莉愣神望着他消失的地方,沉默不语,甚至忘记了把机器人伸出的手臂收回来。她自然知道,克洛诺斯去的同样是潜意识边缘,这也意味着雷恩身处险境。她对他很是担忧,但她做不了什么,只能在心底向诸神祈祷,希望他一切都好。
在驾驶舱里静坐等候了一个多小时后,她突然听见耳畔莫名其妙地响起不知来自何处的“叮呤呤”的闹铃声。她便沉默地起身,走到驾驶舱窗边,纵身一跃而下,不见踪影。蓝色的世界,此时显得安静、深邃,又透着淡淡的哀伤。
里克这时懒洋洋地坐在火车窗边,斜靠着椅子靠背,双腿粗鲁地搭在桌子上,嘴里如叼烟斗般地咬着一根笔竿儿,眼镜塌到了鼻梁上也浑然不觉。估计是再次陷入了科学问题的思考中吧,第三层梦境发生了什么,他更是一无所知了。
他眼睛斜瞟着窗外,前方的跨峡谷大桥已经被炸成了一堆木炭木屑。看着已经跌入峡谷的火车头,他兴奋地用手笔划起自由落体运动计算公式。然而当他所在的车厢开始垂直坠入峡谷时,他的心头却恐慌至极,紧紧抓住扶手,想要大声惊叫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发不出声了。
第二层梦境的潜意识投影依旧源源不绝如潮水般滚滚涌来,文斯尽管待在大炮旁边,精疲力竭地狂轰滥炸,但是饥民的数量却象是丝毫未减少一样。因为没有看见幽灵与妖兽的大军,他甚至怀疑,是不是所有潜意识投影都跑到了他这里来。
“如果这个见鬼的大炮能再大上一倍那该多好!”常常开上几炮,他就会这么痛骂一句,随即后悔自己为什么把精神力量消耗得这么快:他在做梦,只要精神力量足够,做梦做大一些,又有何不可?然而这么说时,他却忘记了一个事实:他此时此刻,已近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突然,当他战得正酣时,却发现自己双腿一松,再也踩不稳地面了,莫名其妙地飞到了半空中,只有一双手紧紧抓住飞艇顶端的那门大炮,才得以没有从飞艇直接飘到天上。然而在他身边,则有无数饥民手足无措地飘浮到半空中,一脸惊恐地越飞越高,直接飞到了文斯上方,显然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该死的里克,竟然忘记了开闹铃,”一只手大汗淋漓地抓着大炮,文斯大声嘟囔道,“难道你真以为失重现象这么好玩儿?”
他抓着飞艇顶端,好不容易爬入驾驶舱里,把三人固定在座位上,便驾驶飞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前方轰轰隆隆地飞驶而去。
随着“砰”地一声巨响,飞艇猛然撞上了前方的伦敦塔桥,与此同时,深红色的蒸汽机车完整地跌入了深不见底的峡谷之中,一瞬间,万丈水花飞溅而起,上空凭空出现了一条绚丽缤纷的彩虹。
几分钟后,三个人才从峡谷碧绿的深潭中露出头来,同时拖着一个昏睡不醒的人,艰难地游到岸边的滩涂上,气喘吁吁,显然极度疲倦。昏迷中的人自然是雷恩,只是因为意识正在被重度侵蚀的原因,他的身影忽隐忽显,如幽灵一般,近乎呈半透明状。而凯文,则是因为身体已经被克洛诺斯占据的缘故,在这层梦境直接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说那家伙去了潜意识边缘?”疲惫地靠在岸边的山崖上,里克问道。山很高,很险,他们此时此刻的模样,就好像是在坐井观天。
莉莉点点头,表示肯定,只是一抹担忧,隐隐约约浮现在她的脸上。
“这人曾经去过一次潜意识边缘,他并没有说发生了什么,只知在里面待了一百多年,”旁边的文斯插话道,“出来后,便性情大变,像个闷老头儿一样,不喜不怒,没有任何人能接近他。大概过了一年多,他才渐渐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莉莉默然,不知可以说些什么。她不知道他会在里面待多久,也不知道他又会遇上什么,更不知道当他们再次见面时,他又会变成什么模样,她又当如何开口。然而当她想到梦境中和他相伴而坐的那个女孩儿,心里却隐隐有了一些模糊不清的猜测。
“能借我一下小型盗梦机吗?”莉莉对文斯说道。
“你要拿它做什么?”文斯感到有些奇怪,但还是将其递给了她。
“离药物失效还有几个小时,”莉莉笑着回答道,“我总不至于一直在这里干等着吧?”说罢,便毫不客气地接过盗梦机,开始进行对梦境的调试。
她不是无聊之人,因此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没有“永眠指引者”这种诸神的礼物,她是不能轻易进入潜意识边缘的,所以她帮不了他。然而她时时刻刻脑海中都有他的身影,这便注定只能化作最痛苦的思念和悲哀,或许也得经过十年百年,才能慢慢化解。
人生短暂,她无法掏出这么多时间专注于忘却,所以,在漫漫等待中,她创造了一个二十年的梦,以及一个虚幻而不真实的他,为的,只是相伴,相知,然后相忘。
蒸汽升腾,她带着澹然的微笑,踏入那漫长苦短的虚幻岁月。
“让我最后再任性幻想一次吧!”闭上眼睛那一刻,她幽幽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