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琼华派的弟子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下山历练,叶澜音第一次碰见他俩并被误认为是妖怪的那一天,便是莺莳在拜入琼花派这几年,第一次领着师门的命出山。
琼华派在人间昆仑山上立派多年,一直以斩妖除魔守护人间安宁为己任。门中弟子虽多数持剑,并以气御剑,却分为:剑,气,药,三宗。早在前一次斗法时,叶澜音就看出来,这个叫莺莳的小姑娘着急的时候连剑都拿不稳,自然不可能与剑术以至化臻境的叶思惘所出同宗。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不属于同宗的小姑娘下山历练,你一个掌教座下的关门大弟子跑来凑热闹做什么?叶澜音托着腮,看了看剑眉星目,不过十七□□眉宇之间已隐隐透着仙风道骨的少年,又转头瞧了瞧杏眼峨眉云鬓丝垂小姑娘,叶澜音暗自笑笑,才不会相信叶思惘与莺莳只是单纯碰上的。
“事情就是这样。”莺莳在说话的时候,一直拿指腹沿着手中的杯沿画圈圈,并且时不时的将目光投向身旁的叶思惘。即便她将这样的目光故意变得看作无意,可哪里瞒得过叶澜音的眼睛。
不是因为她能否读懂人心,而是因为,她曾经似乎也用着同样的眼神看过那样一个人。
那个人……
而每当叶澜音想要好好将那人忆一番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却又是另一个人的脸。
想到这里,叶澜音忽然笑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轻笑出声。
莺莳道:“我在渭水湖畔遇到的那个,并不是醉酒之后溺水身亡,而是被吸尽了阳气。这一点,但凡是个修道之人都能够看的出来。只是我遇到的那个,却未必是第一个。”
“你是说……”
莺莳点点头:“后来我也问过了,似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因为溺水而死去。而这些时间的间隔……就像是有规律一样。”
听到这里叶澜音也大概明白了,狐鬼精怪饿了或是为了修行便要吸食人气,有时候就跟人饿了会吃饭是一个道理。只是她尚有些疑惑,便问莺莳道:“长安城周遭那么多的妖怪,你为何偏偏追上我?”
莺莳咬了咬下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灯笼拢下的烛光,她的颊上染上一些浅淡的绯色。似乎是感应到莺莳求助的目光,叶思惘放下茶盏,抬眸看向叶澜音,极其平淡地接过话来:“认错了。”
“……”闻言叶澜音和苏绯织皆是楞了好一会儿,见叶思惘说完这三个字之后半天都没下文,叶澜音追问道:“没了?”
莺莳忙点头,端正的看向叶澜音道:“是认错了!”然,瞥见挑起眉毛,已泛起眼底凶光,似乎马上就要拍桌子跳起来发作的叶澜音,莺莳赶忙补充道:“法宝嘛,存世的年岁长了,难免会有些小问题嘛~”
“哦?你觉得这是小问题?”苏绯织这一声‘哦’确实哦的有些意味深长。莺莳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深山里头的小姑娘。桃花见过不少,可如同苏绯织这般面若桃花披着一副好皮囊顶着一副好嗓子的男人,她怕是此生第一次见,此刻面上难免更加红了。
苏绯织轻笑一声,觉得这小姑娘当真是有意思,便起着逗弄的心思,戏谑道:“你年纪这样的小便去修仙,不觉得可惜吗?”
“有什么可惜的?”莺莳拜入琼华派七年,今年还未满十五岁生辰。算算也是七岁那一年拜入山门,也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山中清苦,戒律又多。你生得这样好看,镇日里对着那群糟老头子,有什么意思?”大概是在勾栏院里同那些姑娘平日里调笑的久了,苏绯织在一颦一笑间无不透露着一种纨绔子弟的特有气质。用叶澜音的话来说是形骸放纵,用苏绯织自己的话来说便是风流倜傥。
听了苏绯织这话,莺莳的脸颊忽然就鼓了起来,急于争辩地伸长了脖子纠正苏绯织道:“我师兄就不是老头子啊!”
叶澜音同苏绯织皆是捧着杯子异口同声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叶澜音将那杯茶饮的十分的端庄,道:“原来你镇日里对着的都是你师兄啊?!”
“……”小姑娘涨红了一张脸,水灵灵的大眼睛来回将对面二人瞪了半天,原是想一拍桌子说一句你们讨厌就走人。却又觉得自己若是这般矫情的走了,便更叫师兄误会了。她只得将眉毛挤到一起,露出虎牙冲叶澜音与苏绯织二人做了个鬼脸,拿起一个同她似乎有深仇大恨的梨子,便愤愤啃了起来。
大概因为苏绯织是个仙,作为修仙者,便是平日里一两句话都少的可怜的,端庄的如叶思惘这样的人,说的话都难免多一些。于是这前半夜,苏绯织同莺莳聊的是些三界秘辛狗血情史,同叶思惘聊的又是些有助修行心神合一的法门。便是在送叶澜音回苏府的路上,苏绯织还摇着他的小扇子感叹,说小爷我有预感,叶思惘这小子来日定能成为琼华派,甚至乃至整个昆仑山,最年轻便羽化登仙的那个。
对此苏绯织还可以同叶澜音强调:“小爷我一直都长了双同昊天镜一般清明的眼睛。”
只可惜苏绯织并不知道,有些天意便是用昊天镜窥了,之后的变数……
后来苏绯织告诉自己,也对,所谓天意,到底是命理难说啊……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叶澜音站在苏府门前的台阶上,转头问尚且哼着小曲儿的苏绯织道:“秦妙戈是楚云,却不是楚云的转生,会不会……”
“会。”还未等叶澜音将话说完,苏绯织将扇子一收,环着臂抬手抠了抠眉心道:“小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因为小爷我同你想的是一样。若小爷我与小叶子你都没猜错的话,那个秦妙戈……哦,不,那个楚云,应当是个水鬼。”
叶澜音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还记得沈颜给我说的那个梦吗?想想也是,楚云在那一世便是溺水身亡。你说过的,幽冥界有幽冥界的规定,自尽身亡的凡人少说也要在地狱里受五百年的酷刑。”
“那是她自找的。”苏绯织有些漠然地提点叶澜音道:“不过就是一个男人,更何况是一个甘愿为了另一个女子死去,也未将她放在心上的男人。”说道这里,苏绯织似乎是冷笑了一声:“可那些死在她手上的人呢?她以为不断的吸食阳气,用厉鬼的幻像幻化成绿衣的样子,步少卿就会喜欢她了?”
叶澜音也跟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附和道:“便是因为那张肖似的脸,韶渊确实是喜欢她了,可是步少卿爱上的终究还是沈颜啊……否则韶渊又怎么会喜欢她呢?绿衣这一世不幸福,楚云又何尝不是呢?哦,不对,是他们三个都不幸福。”
“很公平不是吗?”叶澜音淡淡冷笑一声,抬眼问苏绯织道:“秦妙戈……我是说楚云……若是叫叶思惘他们碰到会怎样?”
其实上一次在长安的时候,琼华派的那几个便是感应到了鬼魂的厉气,才会去到韶府。只是恰巧那时叶澜音也在场,周身至清至纯的灵气将那幽暗的气息隐去,也顺道引去了那些长老的注意。
方才的谈话大概是有苏绯织在场而显得太过轻松,叶澜音便将秦妙戈的事情同他二人说了,却也忘记他二人乃是修道之人,降妖除魔捉鬼画符乃是他们道家的强项。过后想想,叶澜音又觉得有些后悔,毕竟在她看来,楚云倒也是个可怜人。
苏绯织淡淡一笑,觉得叶澜音今天的发髻绾的十分的简陋,只是在两鬓缀了几缕流苏,便随手捻了一朵桃花别在她的发间。然后用诸如‘今夜月色尚好’的语气对叶澜音说道:“要么灰飞烟灭,要么被投入化妖池永不超生。”
然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这世间都不会再有楚云。这委实有些残忍,有的人这一世死去,尚还有一世又一世的轮回,可若是灰飞烟灭,神形俱陨,那便是真的什么都没了。
“那如果碰上阴司的人呢?”
“你是说阴若萧还是十殿阎罗?”
“有区别吗?”
“十殿阎罗铁面无私,三界之中他们能卖上一两个面子的,小爷我还真没听说过,不过……”苏绯织看向叶澜音,眼底盛着月光。苏绯织道:“阴若萧这个幽冥主司当的……委实有些看心情。”
苏绯织哪里会不知道叶澜音在想什么,他索性便实话告诉她了:“要救楚云,现在让她收手尚且来得及。”
叶澜音动了动唇角还未想到该说些什么,却有一道声音冰冰冷冷的缓缓说道:
“来不及了。”
叶澜音同苏绯织顺着这道声音望去,只见秦妙戈黑发披散,自石狮子后面的阴影里一步一步向他二人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