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大伯?”叶昀奇道,“好好的为何突然要见他老人家?”
苏洛口中的叶伯名叫叶少秋,是叶昀的大伯,也就是他爹的亲哥哥。这位叶少秋可是当世少有的奇人,年轻的时候就闲不下来,走南闯北去过无数地方,练就了一身奇功异术,可谓通晓百家之长,而后对叶家祖传的七寒剑法进行了补修,这才让七寒剑法一跃成为江湖上人人窥视的绝强剑术。
按说那时候叶家无人比他武功更高,见识更广,然而叶少秋却在风头正劲时退出了江湖,执意让弟弟接手了千叶山庄,而后自废双目,一辈子都呆在千叶山庄偏远的后山中清修,再也没见过任何江湖中人。
叶昀幼时身体不好,也是多亏了叶家大伯给开出的奇术药方才能顺风顺水的长到现在,因此叶昀也格外亲他大伯,少时常常跑到后山缠着叶少秋讲他过去在江湖上的所见所闻,认识苏洛后便拉了她一起,两人常常被叶少秋的学识所折服,而叶少秋大概也是独身一人寂寞久了,并未像他立下的逐客令那样将苏洛赶出千叶山庄去。
叶少秋虽然不是大夫,却见多识广,指不定能有对付李舒夜体内寒毒的方法。苏洛避重就轻的将李舒夜的情况告诉了叶昀,而后催着他带自己去后山拜见叶少秋。
叶昀无奈,不情不愿的从床上爬起来套上衣服,两人鬼鬼祟祟的将房间门打开了一条缝,确认外面没人后才放心的走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苏洛关门时怔了一怔:“糟了,我好像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叶昀被她吓了一跳,忙问,“忘记什么了?”
“……舒夜还在房顶上等我呢。”
“………………”
叶二少爷死也想不到,自己被人夜闯闺房逼入床角的一幕,竟然会被别人看到。他颤抖的指着苏洛,又指了指被苏洛从房顶上带下来的李舒夜,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李舒夜倒是挺通人情,收敛起嘴角的笑意,特别严肃特别认真的跟叶昀保证他什么也没看到。
无论怎样叶二少爷的一世英名也挽不回来了,叶昀叹了口气,认命的带着两人悄悄前往后山,一路上止不住抱怨为什么他出入自己家门还得一副鬼鬼祟祟的做贼样,磨的苏洛烦不胜烦,答应他下次切磋的时候让他十招才算了事。
这附近的整片山都是千叶山庄的范围,平日里叶少秋一个人住在后山,府上连个内侍也没有。苏洛一直想不明白他那样的人为何会甘愿在此清苦一生,叶少秋退隐江湖的原因一直是个迷,连叶家的人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他自废双目,常年清苦朴素地独自生活在这里,倒是像在忏悔什么事,又或者追忆某些已逝之人一般,因为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所以会用这样近乎自残的方式了却一生。
三人来到后山时,远远就见一人立于竹楼之前,像是一早就知道他们会来一般。苏洛跟叶昀对视一眼,相互吐了吐舌头,叶少秋虽然目不能视,这千叶山庄中却没有能瞒过他的事。苏洛虽有本事能避过山庄守卫的巡视,却躲不过叶少秋的耳朵。
“大伯。”叶昀恭恭敬敬的给叶少秋鞠了一躬,丝毫没有因他看不见而在礼节上怠慢。苏洛也拉着李舒夜向他鞠了一躬。
“叶伯。”
叶少秋虽已年过五旬,整个人却很有气势,那是一种自岁月跟阅历中所沉淀下来的洒脱,饶是他此时目不视物,也让人丝毫不敢小觑他。
他朝三人点了点头,负手朝竹楼中走了回去,“进来吧,我就知道你们是来找我的。”
竹楼共有两层,三人随着叶少秋去到了第二层,在竹席上席地而坐。竹楼中没有一丝光,叶少秋也不需要烛火之类的照明物,所幸今晚月色不错,打开窗户房间中顿时被月光照的清明,苏洛跟叶昀规规矩矩的在叶少秋跟前坐好,丝毫没有了在外胡闹的样子。
“洛丫头,倒是好久没见你了。”叶少秋笑了一笑,虽是双目紧闭,苏洛却觉得他实实在在的看见了自己,“听说你最近跟云湖盟闹的挺不愉快?”
“……大概算是场误会吧。”苏洛顿了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他们不听我解释,我也难得再陪他们玩儿了。天下之大,我苏洛哪里不能去,非要呆在那云湖盟里受冤受气?”
“好。”叶少秋朗声笑了起来,苏洛这番话说的颇得他心,“二狗子,听到了没?这才是江湖儿女该有的样子,你爹就是畏首畏尾的活不出个人样来,这才让千叶山庄加入了那劳什子联盟,我早说过那里都是些乌烟瘴气的东西。”
叶昀低眉顺眼的应和,丝毫不敢对大伯叫自己小名的举动表现出不满。
苏洛忍着笑,那边的叶少秋却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性子直了些,虽是过的快活,却也容易让贼人钻了空子。无论如何,千叶山庄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不管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还是二狗子的,遇到难处直接过来,别管外边儿那些人会说什么。”
“嗯……谢谢叶伯。”苏洛鼻尖一酸,她从小没见过父母,唯一的师父又是个脾气古怪之人,鲜少有这样受到长辈关怀的时候,让她心中温暖无比。
到底这世上,还是有愿意相信并护着她的人存在。
“特地挑这时候过来找我是什么事儿,说吧。”叶少秋坐直了身子,朝李舒夜那边微微侧了侧头,明明知道他目不视物,李舒夜却微妙的有一种被什么东西盯住的感觉,让他背后微凉。
苏洛简单的将李舒夜的情况告诉了对方,叶少秋越听越皱眉,最后打断道,“我又不是大夫,这种疑难杂症跑来找我作甚?”
“话不能这么说啊,叶伯,你看二狗子当年不也是你医好的?”苏洛笑着耍赖,“我这不是没招了才来找您看看的嘛,不说请您出诊,只要提供一个方向就好。舒夜他自己就是个特别厉害的大夫,若有任何可行的法子,他自会尽全力一试。”
李舒夜没有出声,而是朝着叶少秋鞠了一躬,心意无需言说。叶少秋沉吟了一声,最终还是被苏洛说服,让她去把柜子里的脉枕拿过来,而后让李舒夜将手腕放上去,递到他跟前。
叶少秋年轻时走南闯北,几乎所有东西都略通一二,他学医术从来不是为了治病,而是为了对付一些以此为根本的江湖奇术,像是叶昀年幼时那样的情况。他并拢三根手指轻轻的搭在了李舒夜的手腕上,细心感受他的脉象,这一诊就诊了快一个时辰,苏洛全程提心吊胆,生怕连她一向佩服的叶家大伯也没了招。
“……你的名字是叫李舒夜?”许久,叶少秋才缓缓叹了一声,收回了诊脉的动作,毫不相干的问了一句。
“是。”李舒夜垂首回答,他刚刚已经向叶少秋报上了名字,不解他为何还要再问一次。
“你是凛渊阁之主?”哪知叶少秋第二句话就将三人都惊了一下,李舒夜略一犹豫,没有向他隐瞒。
“是。”
苏洛跟叶昀在心中暗暗咂舌,为了避免麻烦他们谁都没向叶少秋提过李舒夜的真实身份,而他竟然能靠诊脉判断出李舒夜为凛渊阁之主?这又是何故?
“说来我该谢谢你,让我明白了一个一直困扰的问题。”叶少秋摇了摇头,似在叹息,“名震江湖的‘凝邪’之毒,今日总算得以窥见其真面目。”
李舒夜的手腕僵了一僵,似乎没料到叶少秋会说出这个名字,“……还请叶老先生明示。”
“若是我猜的不错,你自幼深中寒毒,原是救无可救,却被人以同等剧毒行以毒攻毒之法侥幸救回。那些剧毒在你体内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让你得以残喘于世。”叶少秋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而凝邪,就是你体内之血。”
苏洛闻言一惊,凛渊阁中闻名于世,曾一举暗杀玄门之主的天下至毒,竟然会是李舒夜的血?
“先前听叶清那孩子提起凛渊阁的‘凝邪’时我就很奇怪。听闻中毒者一个时辰内周身血脉结冰而死,无药可解。”叶少秋沉吟着,“外人看不透也就罢了,于我而言这世间没有无解之事,然而在我认知中的没有任何一种毒能有这样的特性,直到今日替你诊脉。”
李舒夜慢慢的将手腕收回来,仔细理了理袖口,沉默的等待叶少秋继续。
“你体内之毒远不止寒毒这么简单,虽然最初的源头来自于此,而后因以毒攻毒之法融合了世间百毒。”叶少秋略微思考了一下,“不止普通的草药之毒,包括蛇毒,蛊毒,灵川之毒,甚至绝症人之毒,都曾被融入你的体内;那时你必然还年幼,这些剧毒在你体内相互牵制,而后在身体成长的过程中被逐渐融合,形成了如今之局面。所以你的血,才会是超越天下任何奇毒的至尊——凝邪。”
苏洛听的心惊胆战,她对医术与毒术没什么概念,原本觉得李舒夜不过就是身子弱了一些,不宜习武罢了,却没想到他的情况如此惊险。体内蕴含着相互牵制的百毒,那岂不是随时随地都活在提心吊胆之中?难怪李舒夜会说寒毒发作之期不定,因为任何一点外界诱因,比如那一日在夜间喝酒时受凉,都可能导致百毒失衡从而引起毒发。
苏洛光是想想那样的人生都觉得不寒而栗,而李舒夜看上去却是十分淡定,仿佛叶少秋谈论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他身为大夫,自然比谁都清楚自己体内的情况,叶少秋所言不假,早在数年前他就已经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个沉重的事实。
“那……叶伯,舒夜的情况,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吗?”就算再不通医术,苏洛也能明白李舒夜的情况绝不是轻易能够医治好的,她心中已然不抱什么希望,而叶少秋却宽慰她般微微笑了笑。
“虽然情况危急,却也不是无药可医。”叶少秋缓缓开口,顿时将苏洛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连面如沉水的李舒夜也诧异的抬起了头,朝他的方向看去。
“我这里有三个方子可以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