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唐定都长安堪堪两百年,单在长安城内,就有了三座宫殿,正宫又称京大内,便是太极宫,承自前朝大兴宫修缮而成,建造时采取了前朝后寝的制度,前朝又依《周礼》划分三朝,中朝太极殿乃朔望视朝听政之地,历代圣人登基、册后立储,诸王、公主大殿,并外国来朝,也多于此殿举行接见。
而东内大明宫,原本是太宗皇帝为当时太上皇颐养所建的夏宫,另有南内兴庆宫,却是玄宗皇帝时候将原本的潜邸扩建而成。
论正朔虽然属太极宫,掖庭宫与东宫亦傍其而建,但因其秋暑湿热,从高宗时候起,历代都长居大明宫,为着昭贤太后的丧礼,丰淳才搬回太极宫,丧礼结束,帝国的中心,便又移回了东内。
马车辘轳经重玄门从北衙前过,进青霄门,西北就是玄武殿。
昌阳公主道:“五哥现在身边人不多,所以我们也跟了过来,五嫂让我们自己挑,我选了含冰殿,另外还没人住的有紫兰殿、珠镜殿和承晖殿这些,一会见了五嫂你可以告诉她想住哪里。”说着又看了眼无精打采的郑蛮儿,补充道,“蛮儿你和你九姨住。”
“是。”郑蛮儿本以为回了长安她就可以回到自己家中去,却没想到昌阳公主非要拉她进宫再陪元秀几日,郑蛮儿扭不过自己的姨母,只得勉强答应下来,这会心里正委屈,与平时的唧唧喳喳迥然不同。
元秀见状,有意引开她的注意,道:“别人我不敢说,但六姐定然是住了清思殿。”
“这还用你说?清思殿离三清殿并大角观那么近。”昌阳笑着道,“哪,从后面进来走纵街就是快,已经到了。”
蓬莱殿是后宫最南之殿,相当于太极宫的立政殿,它的南面就是太液池,东面蓬莱山,四周亭台楼阁花木环绕,可以说是大明宫中最好的位置。
昌阳早已打发了侍卫提前回来报信,这时候杏娘正迎在了台阶上,看到元秀下车,眼睛一亮,满脸笑容的迎了上来:“阿家来了!”
“五嫂可好?”元秀一边和她说话,一边与昌阳拾阶而上。
杏娘欠了欠身才抿嘴笑道:“回阿家,皇后殿下一切均安,只是惦记着阿家。”
“这不是回来了吗?”昌阳公主接过话头,淡淡的道。
皇后王氏对元秀心有愧意,这直接表现在了服饰上,虽然没有动用正式场合的翟衣盛服,却也穿了绛紫底织鸾凤含瑞草宽袖对襟衫,衫下拖出明黄郁金裙,梳了孔雀开屏髻,正中插着一支赤金凤簪,凤尾犹如开屏般散开,珠翠累累,却比大典时也少不了几分心思。
她见两位公主进来,亲自离了凤座走下来:“九妹可算回来了!”说着不忘记向昌阳含笑点头,“今儿可是劳烦七妹了。”
“九妹也是我妹妹,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昌阳公主似对她有些不满,不冷不热的道。
王氏微微一怔,但很快笑着掩盖过去,看向了郑蛮儿:“承仪郡主好些时候没进宫,本宫乍一看竟有点认不出来。”
郑蛮儿和王氏不大熟悉,倒还记得母亲叮嘱过的话,立刻道:“这是因为昭贤太后去世时我恰好病得厉害的缘故。”
“五嫂,九妹和蛮儿在观中住得清苦,如今又是忽然回来,不知九妹住的地方可有准备好了?”昌阳公主在旁问道。
“昨儿就叫人打扫起来,只是不知道九妹喜欢哪一处?”王氏接连被昌阳公主抢白,也意识到了这个小姑是故意与自己为难,笑容微滞。
元秀看向郑蛮儿:“委屈你陪我在观里住了这么久,这一回住处你来挑如何?”
“我要离太液池近的!”郑蛮儿总算眼睛一亮,叫道,“最好离蓬莱山也不远——五舅母,我可以不可以把家里的飞郎接来?”
“飞郎?”王氏不解的问。
元秀替她解释:“飞郎是蛮儿养的一只半大猞猁,她一直带在身边亲自驯养,想要在秋猎里大显身手呢!”
“不说秋猎我都忘记了!”昌阳公主一拍手,终于正面看向王氏,“五嫂,我们最好也亲自养上一只!御兽园那边虽然有专人驯养熟了,可到底还是自己养大的知道心意些。”
“是呢是呢!”说到这个,郑蛮儿频频点头,“我在观中时就说九姨要亲自养着才好。”她盼望的看向三位长辈,“御兽园里若有好的,也给我一个好么?”
元秀打趣道:“你当初还说要亲自挑了送我,这会却只顾自己了。”
“若是连我都有了,还能少得了九姨的?”郑蛮儿伶牙利齿的说道。
王氏也凑趣道:“今儿你们从外面回来都累了,先挑了住处去休息,明天本宫着人挑一批送过来。”
“十一妹就不要给她了,她年纪还太小。”昌阳接口,“她若是看着眼馋,让那边挑只暹罗猫玩好了。”
“暹罗猫在猎场上能做什么?”郑蛮儿道,“我头一回养猞猁时也才和十一姨差不多大呢!”
昌阳瞪了她一眼:“你有大姐盯着,下人不敢怠慢了你去,阮芳仪可是已经去了!若有疏忽,十一妹那么娇嫩的肌肤被猞猁抓着了怎么办?”
“五嫂也不是不关心十一妹,只是十一妹年纪确实小了点,养猞猁还是太危险,等过明后年再说吧。”元秀见王氏一脸尴尬,打圆场道,“五嫂,离太液池最近的空殿是哪座?”
“是珠镜殿。”王氏借机下台,回头对身边的桃娘吩咐,“去告诉樊尚宫,速速着人打扫珠镜殿,再让梅娘去凤阳阁,告诉采紫她们一声,带些人手帮着收拾。”
定了地方,昌阳就提议带元秀和郑蛮儿先到自己的含冰殿去等待珠镜殿被打扫出来,王氏挽留道:“不如在这里用些膳食再走?”
“不必了,修眉刚学会了鹅掌炙,正要叫她们去尝个鲜!”昌阳公主不客气的拂她的面子,刚刚站起身,外面内侍孙帛小步进来禀告道:“皇后殿下,两位公主、承仪郡主!承香殿芳仪赵氏携魏王殿下在外求见!”
“赵芳仪怎么现在过来了?”王氏一脸惊讶,“请。”
昌阳公主一撇嘴角,转过头低声告诉元秀:“五哥已经给韩王定了老师,是南阳张明珠,听说那张明珠为人既迂腐又古板,偏偏自诩清正,韩王稍有懈怠就笞其手掌,赵氏心疼得不得了,可张明珠连五哥都敢顶撞,又怎么会把她放在眼里?估计这回是思来想去没办法,过来求五嫂了。”
“张明珠此人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两件,学问据说是好的,但嫌刻板了点,为宦多年如今年近花甲也才做到了国子监司业,就因为不知道变通因此无法胜任祭酒一职。”元秀点头。
郑蛮儿听得无趣,正想开口问昌阳公主为何不走了,殿口人影晃过,从丽妃贬为芳仪的赵氏已经带着一个三四岁模样的男童走了进来行礼如仪。
这个从太子司帐一步一步一度晋升到了正一品三夫人之一丽妃的女子姿容甚是艳丽,妙目横波,鼻凝新荔,乌鸦鸦的云鬓梳作了双环望仙髻,穿着豆绿瑞锦对襟半臂,内束缥色短襦,一条黄罗银泥裙一直系到了腋下,越发显出其修长有致的身量。
不过以此刻殿中人看来,赵氏艳则艳矣,却气质平庸,一眼望去,与寻常美貌舞伎相若,委实瞧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反而她身旁的男童,四岁的魏王李鉴粉妆玉琢,一双漆黑的眼眸灿若繁星,举动之间已经颇有皇家气度。
原本赵氏还是丽妃时乃正一品,这殿中除了皇后都要起身和她互相见礼的,可她现在被贬为芳仪却只有正二品,两位公主皆为一品,却是可以坐着不动受礼了,只有郑蛮儿站起来欠了欠身。
见郑蛮儿态度随意,李鉴顿时多看了她一眼,目中颇有不忿,昌阳和元秀都立刻察觉,前者暗自冷笑了一声,示意元秀袖手旁观——魏王衔虽然比郡主高了一等,可郑蛮儿的母亲,平津长公主却是连丰淳活着的最大的兄长代王李亿都要让上几分的,若让平津知道魏王胆敢瞠目她的掌上明珠,非寻丰淳大闹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