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身,他由层层锁柜中,珍爱万分的取出一卷画轴,递了过去。“这便是她的画像。”
画中佳人,纤柔清丽,顾盼之间,流转着明媚醉人的波光──多美的一双眼!多脱俗的佳人!
乍看之下,那股清灵飘逸的风韵,似乎……像兰妃!
是的,像极了那名与南宫麟爱得轰轰烈烈、芳魂已杳的兰妃!
愕了下,她有所顿悟。
或者,不该说像兰妃,而是──兰妃像她!所以,父皇便情难自禁地有了移情作用。这是不是解释了他为何毫无道理的偏宠兰妃?是这样的吗?
“她──好美!”陆芸惊叹道。
美得连她都自惭形秽了,难怪她能生出南宫烈这般出类拔萃的儿子。
“可是──也不对呀!既然父皇如此珍爱她,而她也为您孕育了南宫烈,又为什么……”
“南宫烈……不是在那时有的。”顿了下,皇上突然有些难以启齿。“她……是在朕废去她的后位,打入冷宫之后,才……传出喜讯的。”
废后?
陆芸张口结舌。这是什么情形?
“她……那阵子,朕因国事繁忙,极少陪伴在她身边,于是,她也自然而然地与朕的另一名妃子情谊交好……只是她的心思太单纯,永远学不会什么叫防人之心不可无,对每一个人总是真诚相对,却忘了别人未必会如此待她……当时,朕实在是太痛心了,完全无法冷静下来,所以也没有深思到这一点……”
“等等、等等!”她蹙了下眉。“我不懂,父皇痛心什么?”后妃之间情谊投契,这很好啊,有什么好痛心的?
皇上闭了下眼,艰困地道:“朕痛心的是,那一天晚上,让朕给撞见她与另一名男子……衣衫不整……”
陆芸倒抽了口气。“这……怎么可能?”她真的无法相信,这么美好的一名女子,竟会做出对不起父皇的事。
“当时,朕的反应与你相同,都是那么的震惊,那么的心痛,那么的难以接受!愈是在乎的事物,愈是会失了镇静及判断力,那时,朕所有的感觉都已让遭逢背叛的惟心之痛所占满,什么也无法思考,想杀她,却又狠不下心,毕竟,她曾是朕全心珍爱的女子……所以,朕将她打入冷宫,不去面对,也不想思考她所带给朕的痛苦与屈辱……偏偏就在这时,她才发现她有了身孕……”
深吸了口气,皇上沉浸于往事的冲击之中,心绪久久难以平复。
宛如一记闷棍击上胸口,陆芸掩住唇,哑然失声。“父皇的意思,该不会是指,南宫烈他……”
“不!南宫烈是朕的骨血,千真万确!”他也是在好多年以后,才心痛地顿悟了这项事实,然而,遗憾已经造成,一切都来不及了。
“朕的那名妃子──她姓傅,在那之后的数月,她也有了身孕,之后便生下南宫麟。依着大明例律,朕封她为后,立南宫麟为储君。
“几年下来,朕一直不敢去想那对冷宫之中的母子,在那时,对朕而言,它是道亟欲摆脱的难堪疮疤,她让朕颜面尽扫,更让朕不晓得该如何去面对她,一开始是悲恨失望,演变到后来,为了维护皇室尊严,就算有心原谅她,也无法再迎回人人口中失贞败德的她,只有在夜深人静时,由着心灵的冲动前去探她,却无奈地只能站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看着她对烛垂泪,同时也无声地问着她、问着自己:‘既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走到这一步,咱们谁也回不了头,就连十多年前,她含恨而终,朕都不能光明正大地到她的坟前看她……”
明眸泛起水光,陆芸不由自己地为这个故事揪心,也为无奈的父皇与季母后感伤。她一直不晓得,原来父皇也有过这么一段伤心往事。
其实,父皇也是个至情至性的男人,否则,他不会在季母后离世多年后的今天,依然对她念念不忘,并且寻来神似于她的兰妃。
“就因这样,所以南宫烈怨您?”
皇上沉重地点头。“他怪脱愚昧昏庸,是非不明,错待了他娘,任他们母子尝尽世情冷暖,苦楚受尽。”
“这怎么能怪您呢?”她能理解父皇的苦楚,面对一个深深爱着,却也深深恨着,不能爱,却又偏偏无法忘情,想恨,却地无法恨得彻底的女人,他还能怎么办?“芸儿,谢谢你。朕果然没看错,你真的是个善良冰心的女孩。”
“臣媳不敢当。”她摇摇头,又道:“容芸儿斗胆,父皇可曾想过,季母后或许有所冤屈?姑且不提父皇待她情深意重,她没理由这么做,光提她身为一国之后,一举一动皆受人注目,哪有可能不着痕迹地将一个男人给弄进后宫?”
“你说得很有道理,这一点,朕后来地想过,而且,爆发此事的那一天,朕明明说好今晚会过去找她,她怎么可能还……这实在太巧了,尤其,当时她是昏睡状态……”“那就是了,会不会──她是被人给迷昏?”而能办到这一点的,必是与她十分亲近,并且能够取得她信任的人。
思及南宫烈提到南宫麟时,异于寻常的阴沉神色,会不会……
他沉重地点了下头。“有这个可能,但是当时,朕已完全失去理智,任她含冤莫辩,凄励欲绝,却没听进一字半句,轻率地定了她的罪,后来虽有心追查,却苦无证据。”陆芸由他话中听出了端倪。“莫非──父皇已知悉是何人居中为祸?”“多少有个底,除了她,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是──”她鼓起勇气。“傅皇后吗?”
皇上一阵惊异。“你也知道?”
“猜的。父皇既然知情,那又为何──”
“朕有朕的难处,若单凭片面之词,便定了一国之后的罪,朕如何能使天下人信服?又如何面对南宫麟?他们,都是朕的儿子呀!”
原来,父皇内心承受着这么大的压力。失去心爱的女人,他心里头比谁都苦,却还得强自撑持,他的悲伤,又有谁懂呢?
“芸儿知道父皇的苦,可南宫烈呢?在这场恩怨当中,他是最无辜的受害者,您不觉得待他太不公平了吗?”
她为丈夫深深地感到心疼。
这么多年来,独自生存于没人关怀、没人在乎的角落,他的心一定很悲凉,就算有苦,也找不到诉说的对象……
她终于明白,为何初见他的第一眼,他会这么遗世孤绝,以冷霜将自己层层裹覆,不让任何人靠近──“朕地想补偿,可是……南宫烈积怨已深,朕还能怎么办!”面对着温雅可人的她,皇上不自觉地流泻.出内心的感伤。
他的尊严与威仪不容许他拉下脸向儿子求和,在别人面前,他总是故作强悍,骄傲地表现出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然而,南宫烈是他与心爱的女子唯一孕育的骨血,他怎么可能不在乎呢?那是他们衷心祈求上苍、千盼万盼才盼来的娇儿啊!
再说拥有了天下又怎样?他失去了知心红颜,也失去了儿子,再尊贵荣耀的身分又如何?那都掩饰不了他只是个失败的父亲──见皇上黯然神伤、见这对父子冷眼对峙、见南宫烈沈郁无欢……见着这一切的一切,她真的好难过。
“这样吧!父皇。你可不可以心平气和地和南宫烈好好谈谈?也许他会听得进去。”皇上摇了下头。“你可能还不清楚他有多倔。”
“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陆芸想了下。“过两日便是重阳,我与南宫烈说好在涤尘居中把酒谈心,父皇也一道来好吗?”
“这──”他皱了下眉。“你擅作主张,不怕南宫烈怪你?”
小两口感情好不容易才稍稍稳定,皇上并不希望因为这件事而毁掉陆芸好不容易才挣来的幸福。
“没关系。”如果这样便能让他们父子重拾天伦、让南宫烈化解心结,也让南宫烈有真正的快乐,那便值得赌上一睹。
多善良的女孩呀!一心只为他想、为南宫烈想,完全没顾虑自己,他岂忍辜负她的好意?
于是,他迟疑地点头。
至于这决定究竟是对是错,连他也不确定了──◎◎◎由皇上的寝宫回来后,陆芸直接回房找南宫烈。
没见着他的人,问了宫女,才知他在前头的苑子里,她立刻快步奔去。
远远地,南宫烈便见着她撩起裙摆,跑得气喘吁吁,芙蓉颊漾起醉人的嫣红。他唇角勾起不明显的淡笑。
这可有趣了,她不是一个最雍容端庄、行止得宜的人吗?堂堂太子妃,跑成这样能看吗?要是跌跤了,那可真会贻笑大方。
他真好奇,是什么事让她这么不顾一切?
“南宫烈──”她左右张望着。
瞧,答案出来了,原来是一刻不见,如隔三芸。
“在这里。”
声音由头顶上传来,陆芸本能地仰起头。
“南宫烈,你跑到树上去做什么?”她眨眨眼,不解地提出疑问。他正靠着粗厚的枝干,双手枕在脑后,舒舒服服地半躺着。
“摘星星送你。”他认真地回道。
“可是现在是白天呀,哪来的星星?”
“晚上就摘得到吗?”
她摇摇头。
“那你还问!傻蛋一个。”
是──不对呀,说要摘星星的人又不是她,他怎么骂她傻蛋?她偏着头用力思考,小脸困惑极了。
南宫烈差点闷笑出声。他这老婆真的好可爱。
“南宫烈,你下来好不好?”
“不要。”南宫烈回得真干脆。
“可是我脖子好酸。”这样讲话很辛苦唉!就算真的有星星她也不要了。“那你上来。”
“不行,这样子有违──”
“如果你打算再搬出那一套礼仪规范的大道理,那你就走吧!我耳根子需要清静。”“那……好吧!”陆芸妥协了,没办法,两相权重取其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