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靖笙怔然。
蠢动的念头像是蜜蜂的刺,轻轻蛰了她一下。
随后,便是一片被拆穿的尴尬。
如果江一言不说,她大概自己都不会对自己承认,她睡不踏实,是因为心里揣着某种执念,利刃般划着她的心室内壁,很痒,偶尔会划出一道口子,还有点疼。
她看着面前男人,五官清隽淡漠,气质深沉内敛,总之就是不说也不笑,宛如一幅黑白色调的山水画,流经他身边的空气仿佛也陷入他拿捏主导的节奏里,徐徐慢了下来。
是了,这是她做梦都想拥有的男人。
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傅靖笙一直惦记着昨天自己说的那番话。
虽然很冲动,很不知天高地厚,可那时他紧张的模样让她有种她追问下去一定就会成功的错觉。
此时……
他又恢复了往常的淡静从容。
梦醒了。
傅靖笙难过又不甘心,她想问清楚,他昨天究竟有没有给她一个答案。
可她又怕,怕他的回答太有杀伤力。
她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可能经受不住。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傅大小姐很少有如此畏手畏脚的时候。
半晌,她鼓起勇气,一咬牙!!
“你怎么知道我一晚上醒了两次?”
一说出口,傅靖笙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
她这说的是什么呀?
话到嘴边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欲哭无泪,非常挫败。
死都不怕,至于这么怕他的拒绝吗。
他的拒绝她不是从小听到大吗。
脑子里混乱得裹了层层浆糊,却听男人的嗓音寡淡如水注进了她的耳朵:“你说呢?”
我说?我说什么我说……
傅靖笙颓然地嫌弃着自己,心思压根就不在这敷衍的对话上。
男人也不知道眼睛蒙着注意不到她的纠结还是察觉到了却不想理会,头颅微垂,面色平静自如地说了句:“女朋友刚捡了一条命回来,我得多不是个东西才能踏踏实实回去睡觉。何况她受伤还是为了我。”
死寂一般的沉默。
瞳孔缓缓放大,而后倏地一缩。
傅靖笙忘了自己身上的伤,猛然要起身,不慎拉扯到伤口,遽痛之下倒回床上,浑身的肌肉筋脉都跟着重重抽搐痉挛,“啊……”
杀猪一样的叫。
门口两个护士推门而入,惶恐道:“江公子?出什么事了?!”
一进来就看到男人一张丰神俊朗的脸冷得下霜,线条紧绷着,嘴角压出极端不悦的弧度。
他理都没理护士,朝着床上痛到缩成一团的女孩厉声低喝:“你就消停不下来是不是?”
“不是不是……嘶……”傅靖笙是真消停不下来,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乱撞,炸开了一束烟花,噼里啪啦的,她甚至一时间无法分辨自己听到的是他的声音还是她想象出来的声音,“疼……疼……”
男人的神色更加难看。
想伸手,却又不敢碰她,大掌在空气中死死握成拳,转头望向身后两个护士,语气急促冷冽:“过来看看她怎么了,快。”
护士忙不迭地上前,一通捣鼓之后说是伤口开线出了血,又赶紧去叫医生。
凌晨五点天光未亮的时候,江大公子面无表情地坐在病房里靠着墙壁心情冷漠复杂。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她就把自己折腾得浑身是血。
是不是注定了以后两个人的日子会过得鸡飞狗跳?
傅靖笙也这么想,一边疼得打哆嗦一边觉得这实在是太不吉利了……
医生看她满头大汗,问她需不需要打点麻药。
傅靖笙摇了摇头说不用。
她不想头一歪像死猪一样睡过去,她还有重要的事情没问完。
半个多小时后,医生和护士们都散了。
缝合的伤口依然痛得抽抽,傅靖笙连声音都比早晨轻了好几个度,微不可察地颤抖,“江……江一言……”
男人不理她。
“你睡着了吗?”医生刚才给她处理伤口的时候他就靠在最边缘的墙上,到现在为止一动不动的。
傅靖笙不太相信他睡着了,她更相信他是懒得理她。
静了两秒,她道:“这样会着凉的……你等等,我给你拿条毯子盖一下。”
“躺着!”薄唇翕动,两个字眼被他强势果断地丢了出来,音调像是被牙关磨碎了,锋利中夹着冷怒,“再动我卸了你的腿!”
傅靖笙笑眯眯的,嘴角扬得老高,从善如流:“好哒!”
冷薄静默的空气中,江一言无声收拢了五指。
其实他听得到,她根本就没动,一直老老实实躺在床上。
这么说,不过是骗他出声罢了。
看穿了又如何。
还不是一样上当了。
女孩再次出声,笑意藏都藏不住:“男朋友,你别离我那么远啊。你看我现在都病成这样了,难道还能占你便宜吗?”
江一言依然面无表情,也没朝她的方向凑近。
他不会给她心血来潮坐起来抱住他的机会的。
这是傅靖笙干得出来的事。
半条命没了的傅靖笙也干得出来。
越想越觉得身体里积蓄的怒火快要撑破外壁了。
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向来被人用“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形容的江公子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脾气有这么暴躁。
要光是暴躁还好,偏偏在傅靖笙面前暴躁还他妈没用。这丫头打不成骂不听,像磨刀石一般顽强而乐此不疲地用生命磋磨着他的心性。
他突然想起父亲以前手抄《心经》,说是给过世的奶奶祈愿。
真不是被他妈气得发不了脾气所以抄佛经冷静一下吗?
傅靖笙不知他心中所想,瞥了眼窗外的天色。
夏天天亮得本来就很早,这么左右一闹,光影斑驳的树冠之间都开始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了。
江一言一夜没睡啊……
就在这里看着她?
傅靖笙抿唇,喜滋滋的,又觉得这种喜悦实在是太不人道了,他身上还有伤呢……
伤。
她蓦地一惊,后知后觉地问:“你的眼睛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需要做手术吗?”
男人像一尊冷贵的雕塑,动也不动分毫,唯有说话时能看到薄唇淡漠地开阖:“现在想起来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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