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
金枝站在似锦居的正堂上,一边张罗穿梭不停地落脚客商,一边听着仆役从街市上带来的消息:“怎么可能?!好歹是皇室大婚,义兴郡王再不济也是太子的儿子,娶得又是突厥的公主,怎么能够这么仓促啊?!”“不信您到集上看去,告示都出来了,白纸黑字写着呢!”“我就是不能信!躲开,我自己看看去…!”
将仆役拨拉开,金枝放下手里的抹布,一边放下卷在手肘上的袖口,一边往门外走去,却见车马拥挤的客栈门口发生了不小的骚乱,人仰马翻的,她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出去:“怎么回事?!马惊了吗?!留神不要伤到人…哎呦!您怎么来了?!”
她惊讶的看见,将马匹冲进人群制造骚乱的不是别人,正是上折冲府都尉独孤讳之!他脸色阴沉,穿着身朴素的棉布青衫,脚踩乌皮短靴,一抬腿从马上跳下来,无视身边抱怨怒骂的行人,径直走到金枝面前:“她在哪里?!我要见她!”
“您可不能大白天在这里晃悠!”金枝吓得面无人色,连忙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将这个又高又壮的男人连拖带搡推进客栈里去。随她躲到正堂的屏风后面,独孤讳之不耐烦的挥开她的手:“现在不是在乎这些小事的时候!绮罗呢?!我现在就要见她!…”“将军您稍安勿躁!咱们听说义兴郡王跟突厥公主定亲了,下月就要成婚。这是真的吗?!”
独孤讳之沉默了下,眉头皱了起来:“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绮罗呢?她听到这个消息是什么表现?哭了吗?她现在在哪里?!”“这个…”金枝泄气的垂下肩膀,难过的说道:“最初听到消息的时候,也没见她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可是今天一早就独自一个人出去了,我要跟着,她也不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话音没落,独孤讳之便调头冲了出去,很快消失在似锦居门前热闹的人流中。
而此时木绮罗正好端端呆在长安城外芳林园中的小山包上,也就是在这里,她曾经亲眼目睹了刺客行刺上官婉儿的事件,但是抛却这些回忆外,这里树木茂盛。小径通幽。几天前那场大雪将此处银装素裹。坐在亭子里四处张望,却是独有一番清雅格调。
她面前点燃了一只小小的铜炉,上面温着壶好酒。酒香四溢,腾起轻纱般的雾气昭昭,耳边只听得见酒壶发出的吱吱声,以及拴在亭外枣红大马在雪地中啃食草根的声音,她抬起手臂支起脑袋,轻轻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天地间纯白又清冷的静谧…
“我还当是谁呢?!怎么是你啊!”
传来一阵大惊小怪的呼声,木绮罗无奈的叹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就见身披狐裘披风的少年站在亭子外面。身后毫无悬念的跟着一大群奴婢仆役。他白皙的脸上带着惊喜莫名的神情,却又想将这样的情绪极力掩藏起来,所以一时笑又一时不笑,弄得自己很是狼狈。
绮罗站起身来,缓缓躬身行了个礼:“见过临淄郡王…”
“那么多礼干什么?!你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李隆基快步走上凉亭,神清气爽的四处张望了下,啧啧道:“还真会挑地方!我在京城生活了这么些年,怎么还没找见这样一个冬日饮酒的好地方啊!这是什么酒?!忒香了吧,大老远就闻见了!”他砸吧着嘴,眼巴巴的看着绮罗。
这位少年郡王和李重俊有些相似之处,喜欢美酒美食,歌舞乐器样样精通,声色犬马没有一个落下,却跟他自己那位清心寡欲的父王大不相同。绮罗原本满心的不耐烦,却心思一转,含笑摆手,邀请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来:“相逢不如偶遇,你若是不嫌弃,就在这里小酌几杯吧。”“温酒赏雪本来就是件风雅之事,再加上还有…”李隆基本想说还有佳人在旁,却意识到这么讲似乎有些孟浪,便红着脸低下头去,大大咧咧的给自己倒了杯酒,滑进口中细细品味了下:“绵而不烈,口感顺滑,米香浓郁,似乎并非是胡酒。”
“郡王年纪不大,品酒还有些讲究啊。”木绮罗提起酒壶又给他满上,嘴角含笑,看得李隆基愈发面颊烧烫:“你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态度这么恭顺还舍得称赞我?!吓死人啊!…”“我虽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可好歹也知晓人常事理,你上次在城外那么帮助过我,对你恭敬些不是应该的吗?”她用纤细的指尖把玩着酒盅,看着亭子外银装素裹的树木枝杈,那半张完好无损的面容流露出丝丝落寂,叫李隆基心头一紧,他冲亭子外自己的婢子仆役挥挥手,示意他们站远些:“你最近…还好吗?”
“我?”绮罗回头冲他一笑:“我有什么不好的?”
“义兴郡王…他不是要迎娶突厥的公主了吗?”李隆基咬着嘴唇,狠下心来说道:“那时同在军营中,我就已经看出来了!你本不是为了独孤将军才女扮男装以身赴险,不是吗?!你是为了义兴郡王的,为了他才跑到墩城里去,看你跟他的样子我就能看出来,而且他在金殿之上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闹得天翻地覆,不就是为了你吗?!你们之间情愫颇深!没说错吧!”
木绮罗笑了,将手中酒一饮而尽,脸颊飞起红晕来:“你娶妻了吗?知道什么叫做男女情爱吗?!说什么情愫颇深…哈哈哈,小小年纪在这里充什么大人!”“少瞧不起人了!”临淄郡王震怒,气得脸色青红交替:“我过完年就十七岁了,父王最近都已经在为我张罗婚事,我才不是小孩子呢!什、什么该懂的事情怕是比你还要清楚!…”
“好啦,好啦,是我说错话了。”绮罗摆摆手,笑的合不拢嘴,却在他的逼视下尽量严肃起来:“…别生气了,我跟你道歉还不行吗?你好心好意问候我,我却这样冒犯,是我的错,对不起你!”
“这、这还差不多…”李隆基顺过气来,装作扭头看向亭外雪景,眼睛的余光偷眼看着她:“那又是如何呢?你跟义兴郡王这样结束了吗?他为何要同意迎娶突厥公主呢?依着他的性格,不会这样就轻易妥协了啊…”“不妥协又能如何?”绮罗一手支着头,两眼望着亭外,脸色平静:“你们这些生在皇室的儿女啊,哪个是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思活着?哪个又能逃得掉宿命的安排?不如就像他现在这样,按着规矩活,好好地活下来,什么情啊爱啊,跟性命相比,孰轻孰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