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在挪威的时间里,陈盈没有见到汪屹。他像山上树林里的薄雾,悄无声息地蒸发了,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她原本以为他会在身边徘徊,然而想在众多当地人中隐藏那样一张亚洲面孔实在太困难了,她一次也没有见到过他。偶尔她以为他站在街对面,可走过去一看发现是不认识的陌生人或广告海报。她不知道他是回德国了还是继续在奥斯陆过周末,总之他遵守了诺言,没再出现在她面前。
在教堂的拥抱可能成为他们最后一次亲密接触。想到这里她反而觉得有些欣慰。自从来了欧洲,她开始相信,在教堂里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可以弥补曾经的过失。时至今日,教堂仍是欧洲众多城市的最高建筑,当钟被敲响时,传达信息的声从尖顶一直延伸到城市每一个角落。若正好有风吹来,就能传得更远。陈盈喜欢站在山坡顶上,听那悦耳的钟声有节奏地响起。
挪威是传说中的海盗之国。大约公元八世纪起就一直在欧洲各地横行。他们依靠自身的勇气和运气,征服邻国、开疆拓土、掠夺别国资源和财富。他们曾经是欧洲世界的梦魇,尽管他们又是卓越的工匠、水手、探险家和商人。他们甚至早于哥伦布发现了美洲。维京的生活习惯甚至在瑞典的某个小镇还在延续。陈盈在古维京博物馆里徘徊,看那些当年的服饰、船具和各式各样盛东西用的箱子。她不懂造船,也极少航海,从汉堡乘船的经历是她在海上的第一次航行。她看着博物馆里陈列的船片残骸,想象当年的勇士乘风破浪的样子。然而大部分当初征战获得的疆土已经失去,曾经宏伟的大船变得分崩离析。她得出一个结论:通过掠夺的胜利始终不能维持长久。
等她走到户外时,天色十分阴沉,根据她的经验这是又一场风雪的前兆。公交车停靠在白墙红顶的博物馆前,她一个人上了车,找了个单独的靠窗座位。车在山间穿梭,公路两侧都是茂密的树林。透过树林的间隙,陈盈看到码头边缘正不断泛起白色的浪花。
回到旅馆,她收拾好行李,在旅馆餐厅里吃了晚饭。等到还有两个小时发车时,不紧不慢地拖着行李箱朝中央火车站走去,这时天空已经开始飘雪,周围人大多戴着兜帽,在她身边匆匆走过。等到了火车站,雪下得更大了。她庆幸自己提前找到个温暖的避风港,从海上吹来的风正在城市里肆虐。天很快黑下来,若非靠着路灯,什么也难看清楚了。她坐在离咨询台近的候车沙发上,听工作人员交流有关列车晚点的消息。
“我们不会推迟发车吧?”有位画家模样的乘客站在台前用英语问。陈盈立刻竖起耳朵听。
“不会,尽量不会。”前台咨询员安慰他,“您可以在旁边歇一会儿,如果有变化我们会通过广播通知。”
大厅里等候的人越来越多,还有很多人是来接站的。他们手里拿着名牌,不安地站在时刻牌前。半个小时内,没有一辆列车进站,也没有出站的,陈盈能感觉到焦虑气氛正在候车大厅内蔓延。
“我们到底还要等多久?”有位老太太走过来用德语问。咨询员还是用刚才那一番话把她哄回到座位上,离开前还给她泡了杯茶。
陈盈有点紧张地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到七点钟了,如果她不能在九点前赶到哥本哈根中央火车站,就肯定坐不上从地铁站到家的公共汽车。丹麦乡村的公交很稀少,每小时仅有一辆发车。据约翰说发车时间和到站时间都是公交公司和当地百姓约定好的,除非发生意外情况,极少变动。自地铁站走到家是她从没想过的,何况丹麦最近的天气和挪威相似,也在经历风雪袭击。
又过了半个小时,她也有点坐不住了。然而窗外的风雪没有任何好转迹象,列车员们也开始凑在一起交头接耳。若不是此时有辆从哥德堡进站的列车驶入,她真怀疑自己也要冲上去一问究竟了。
“能上车了么?”有两位和她差不多年纪的美国人背着登山包站在咨询台前问。他们是一男一女,那个女孩边问边不断地看表。
“我——去问一下。”咨询员离开了。
陈盈焦急地观察列车员的动静,也不敢去厕所,唯恐耽误什么重要消息。刚才还翻看的《玩偶之家》现在也被她塞进书包里了。原本喧闹的大厅现在变得异常平静,大多数乘客屏息凝神地盯着久未更新的信息指示牌。陈盈看着腕上的手表指针不断地转动,犹豫着要不要先给约翰发个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