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边好吗?”秦宏发过来微信。她推算出他应该是刚刚下班。
“一切都好。”
“还吃的惯吗?有空多休息。路上没什么事吧?”
“没事。你在那边照顾好自己。”
她关上手机,挂在边缘的天珠来回摇晃。她在网上搜索,想知道刚才见到的墓碑主人是谁。她穿着约娜送给她的旧睡衣,下摆拖到地板上。
“你回来了?”约娜敲敲门进来,看到她说,“出去都看到了什么?”
在下午劳动时陈盈讲述她的见闻,向两位房东询问墓地的事情。他们得知她的发现非常惊讶,对她的疑问却毫不奇怪。
“那里有嘉伦?壁森的墓碑,你看到了吗?”约翰点起一只烟问。
“我看不懂丹麦语。”陈盈有些尴尬地回答。
“啊,是,我总是忘记这点。”他说着拉过一把塑料阳台椅坐下,“她本应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她年轻时在非洲生活,直到五十岁才成为一名作家。她的作品还入选语文课本,许多丹麦人很欣赏她。”
“我一直以为丹麦人最受欢迎的作家是安徒生。”陈盈说。
“我真搞不懂为什么外国人认为我们国家只有安徒生。”约翰看起来有些气恼,“就像每位游客来了都喜欢围着小美人鱼照相——你见过那个雕塑吧?只有半人多高。难道他们就看不见这个国家还有其他优秀的作家?”
“可能因为安徒生写的是童话,受众范围更广。”约娜提醒他。
“是啊,是啊。”约翰放弃争论,“我很喜欢她的《走出非洲》。她设想出一种平行的爱,可以让两个相互倾慕的人分享生活,又不会受到财产、家务等琐事的磨损。”
“你看到的墓碑上那句话是不是这样子的?”约娜说着拿出一张小纸片,用铅笔在上面写下一连串丹麦语。
“有点像。”陈盈仔细辨认,指着最后句子末尾说,“这里好像还有一个挺长的词。”
“那就是了。”约娜带着胜利的神情说,“我没见过她的墓碑——虽然我知道它就在这附近。我猜他们会在她墓碑上刻这句话。”
接着她一跃而起,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掐灭了,冲进屋,在靠近电视的木书架上来来回回地寻找,最终抽出一本像字典般厚的书。她哼起歌,食指在目录间轻快地活动。几分钟后,她找到想要的答案,指着一行英文让陈盈念出声:
“‘当我的肉体变得轻如鸿毛时,命运可以把我当作最轻微的东西抛弃掉。’”
“我特别喜欢她这句话。”此时她把书拿给约翰,让他看到那行细小的字。
“我还是喜欢印度诗。”约翰将老花镜推到头顶,“你还记得今天早上给你看的那段话吗?”
陈盈表示自己记得那本艰深的书。
“我非常喜欢泰戈尔的诗——它让我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非常美好的世界里。为了看看他的出生地,我和约娜前年还去了一趟印度。我们坐车穿过克什米尔,当时长途车上只有她一个女人,我很庆幸为她雇了个保镖。”他继续说,“后来我们去看了泰姬陵,还去了一些偏僻的乡村。那里的人热情地准备手抓饭。到处能看到各种宗教祭祀的图腾神物,他们和平共处,你不会觉得别扭,反而会感到自己来到众神世界。”
“我们曾看到一个印度小女孩,她在家门前的地里供奉着这么小的一尊石像。”约娜双手比划出半截胳膊的高度,“她每天用自己的方式对着石像祈祷,向它表明心迹。”
“那里的人过得很艰苦,当地条件很差。有的地方连干净的水都没有。但当地人相信他们现在受的苦,可以照亮未来的路。所以他们甘心忍受,从不抱怨。”约翰说着穿上石棉手套,“该干活了。”
他们举着大剪刀,按各自喜欢的方式修剪多余的枝杈。潮湿的风越吹越起劲,本来堆在地上的枝杈散落得到处都是。
“要下雨了!”约娜说。
“收工吧!”约翰朝陈盈喊。
他们快速收敛那些刺手的断枝,将它们装进塑料袋里。豆大的雨点乘风而来,在鹅卵石小路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两只喜鹊扑扑翅膀从房檐飞起,消失在树林中。等他们将工具全部收拾进屋,雨水伴着滚滚雷声倾泻直下,叮叮咚咚地敲打放在窗边的煤气灯。巨大海螺壳里的三色堇在黑暗的天空下格外引人注目,它们挤在一起,尽情享受雨水的洗涤。鸟亭的边缘流淌下涓涓细流,陈盈隐约看到一只像麻雀般的小鸟在亭中避雨。
约娜像没注意到这些似的捏着围裙两角向玄关走去,不一会儿有只体格健硕的灰猫从她脚边飞一般冲进客厅,躲进沙发后面。
“邻居家的猫又来了。它好像特别喜欢这里。”约娜伸手想把猫拽出来。
“等雨停了再赶它吧。”约翰头也不回地说。他把豇豆切成段,放在锅里煮,同时研究烤箱里的肉什么时候熟透。陈盈在一旁静静地削土豆皮。雨水哗啦啦地在玻璃窗上流淌,顺着窗台排入花园角落的小水井中。唯一的苹果树孤零零地站在井边,垂着叶子等待雨过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