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梦在大唐爱。
江采苹正在偏殿打理着那盆金钱绿萼,但听窗外庭院里传来月儿与人的说话声,寻声看去,只见李璿、李璥不知何时竟来了梅阁。
“不知江梅妃现下可在阁内,吾与三十郎有事欲拜见江梅妃,劳烦代为通传声可好?”
“凉王、汴哀王且在此稍候,且容奴入内通报声。”看眼谦卑有礼的李璿,月儿心下微怔,忙不迭回了礼。今下武贤仪纵失势,且不日便要赐死,李璿、李璥也因母妃一事越发在宫里抬不起头来,受尽旁人的冷眼讥讪,但其二人毕竟还是皇子,这尊卑有别岂可僭越,即使有求于人少不得礼下于人,但这点分寸月儿还是懂得。
环目阁外,江采苹示意一旁的云儿先一步迎出阁去。时下的情势,之于李璿、李璥兄弟俩而言,可谓大不利,这无事不登三宝殿,想必二人今日上门也定是有事而来,估摸着也只有在梅阁才不会一张嘴就先被人堵了回去。
“凉王、汴哀王且随奴来。”云儿紧走几步,赶在月儿入阁之前先行迎了出来,虚礼作请李璿、李璥随其步入偏殿去。
见李璿、李璥跟随云儿步近,江采苹搁下手上的铜剪,折纤腰回身抬了抬手:“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了。”
李璿、李璥显是一愣,面面相觑一眼,看似被梅阁的这番盛情招待吓了一跳般,这几日为了母妃之事,兄弟二人未少在宫里宫外奔走。然而不管是走到哪儿无不是处处碰壁,再三思量之下,眼看着再有一日就到了母妃被处决之日,前朝后.宫已是无处可求人在御前说情。这才厚着脸皮又登门梅阁。只求江采苹能从中施以援手,哪怕仅保得母妃一条命它日也必然感恩图报。
见云儿径自恭退下去沏茶,李璥剑眉一皱,就地跪下了身:“江梅妃贵而不侍,儿、儿甚感江梅妃大义。”
“汴哀王这是作甚?何故行此大礼,些起来。”江采苹凝眉提步向前半步,擢皓腕朝李璥轻抬了抬袖襟,无需多猜也可想象得到李璿、李璥今个为何而来。
“儿不起。”李璿眉宇紧皱下,竟是未语先咽。“儿,儿晓得往日里阿娘愧对江梅妃,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害了江梅妃腹中尚未足月的皇儿,儿不奢求江梅妃宽谅阿娘,只求江梅妃在阿耶面前说回情,但请阿耶手下留情,留下阿娘一条活命。阿娘这两年禁足于掖庭宫,身子骨早便大不如前,儿不为旁的,也非是意欲为阿娘开脱罪孽,但求尽一尽为人子之孝,即使阿娘已是时日无多。儿也求能为阿娘送终一场,于愿足矣。”
看着李璥在自己面前哭得跟个孩子一样,江采苹不由有些于心不忍,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连日来李璿与李璥却是未少为了武贤仪向人卑颜屈膝梦在大唐爱。尤其是李璥。身为皇子中最小的一个,虽说早就长及弱冠之年。却因武贤仪这个自私了一辈子的母妃而不只一次的潸然泪下。江采苹犹记得,当年武贤仪被褫夺了“六仪”的封位而给几个小给使连拖带架的强行迁出贤仪宫时,李璥就曾在人眼前痛哭不已,可怜的就像个无助的孩子,时隔两三年,李璿、李璥又因武贤仪所犯下的罪过受到迁罪,想来不无令人唏嘘,堂堂七尺男儿,可想而知心下受了多大的创伤,怎奈武贤仪屡教不改,都道“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天下无不是之君父”,李璿、李璥近两年也着实有苦难言。
稍敛神思,江采苹伸手扶向李璥:“非是本宫心存芥蒂,当日本宫早便有言在先,不予追究武才人往日之过。”顿了顿,才又敛色看向李璿,“君无戏言,本宫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江采苹弦外之音甚明,在武贤仪一事上,紧揪着不放的人并非江采苹而是曹野那姬,除此之外,李隆基的态度也十为坚定。说白了,纵便曹野那姬肯松口,李隆基亦可看在李璿、李璥的一片赤诚孝心上网开一面,武贤仪死罪可免,活罪也是难逃,更别提曹野那姬根本就无意手下留情,而李隆基更是说一不二。
那日在梅阁,常才人受惊昏死过去,加之事后新平公主紧抱着李隆基的衣摆苦苦哀求在毓秀宫,不吃不喝一连跪了三日三宿差点也昏厥在殿外,李隆基虽未像赐死武贤仪那般赐予常才人三尺白绫,只下令将常才人幽禁于毓秀宫直至终老,连带新平公主亦被一块儿禁足在毓秀宫,未经圣允,不准任何人擅自出入或是靠近半步,违令者就地正法。至于曹野那姬,却是半点罪责都未追究,反却厚赐下不少的绫罗珠玉加以安抚,纵然明眼人皆看得明懂,那霓儿正是死于曹野那姬主奴三人手上,就连那只被赐以“绿衣使者”的绿头鹦鹉十有九成都是死于非命,但李隆基偏就不下旨彻查严惩,如此一来,旁人又岂敢多作它言置喙圣裁,只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李隆基是顾及南诏是故才偏袒曹野那姬,若是如此,又何必打肿了脸去楞充那个不识大体的人。
“儿晓得江梅妃大义,既往不咎,但阿娘性命攸关,现下有且只有江梅妃还能在阿耶面前说上话……”李璥背过头去拭了把脸上的泪痕,哀戚之情溢于言表。李璿站在旁,看看江采苹,再看看李璥,闷着头未吱一声。
四下静极一时,云儿奉上茶来,李璿这才拱手请辞道:“吾与三十郎,今儿个让江梅妃作难了。不叨扰江梅妃,就此告退。”
江采苹稍作沉吟,凝眉正色道:“凉王、汴哀王姑且请回,这两日容本宫寻个合宜空子,待请示过陛下,看可否允准本宫去贤仪宫与武才人见上一面。”
听江采苹这般一说,李璥登时又喜极而泣:“儿在此先行谢过江梅妃大恩大德。倘使可保得阿娘一条命,江梅妃今日恩情,儿、儿着是无以为报……”
江采苹浅勾了勾唇际,眉心隐过一抹哀愁:“汴哀王言重了。本宫虽不曾生养下一男半女,但也知十月怀胎含辛养儿之苦,得子如凉王、汴哀王者也,真乃武才人莫大的福祚。”
李璿、李璥埋下首,一时颇觉无颜以对江采苹的宽婉,不仅仅是眼前的事自觉有愧,更为母妃昔年的种种残害皇嗣之事深觉愧欠于人,也怨不得李隆基动此大怒,毅然决然的下旨赐死其二人的母妃。
“不过,此事成与不成,尚在两说,本宫也只能尽力而为。”看眼李璿、李璥,江采苹略顿,方又蹙眉道,“但有些话,还请凉王、汴哀王恕本宫直言,生死只在一念间,若武才人一心寻死,本宫救得了其一时,难保还救得了下回。凉王、汴哀王至孝,回头还须从中多加劝慰才是。”
“江梅妃说教得极是,儿谨记于心。”李璥立马躬身应了声,李璿同是微躬了躬身。这时,只见月儿又步入阁来,屈膝行了个叉手礼:“娘子,春儿在外求见。”
“春儿?”江采苹蛾眉轻蹙,透过虚掩着的窗棂向外一看,果见春儿正垂首立在庭院里,遂示下传入阁,“外面天凉,让其进来吧。”
只眨眼间,就见月儿带了春儿由阁外进来,自行侍立在一边。抬首看见李璿、李璥亦在,春儿面上一怔,忙缉手道:“奴见过江梅妃,见过凉王、汴哀王。”
江采苹轻抬了抬手,缓声道:“无需拘礼。可是一切都收拾妥,作备出宫去了?”
春儿就地伏下身,叩首道:“江梅妃大恩,春儿没齿难忘,请江梅妃受春儿一拜。”
李璿、李璥相视一眼,不禁听得一头雾水,但见江采苹步上前,折纤腰扶向春儿:“莫行此大礼了,本宫只是做了力所能及之事罢了。霓儿已不在,双亲老迈,无所依靠,老来无依,汝与其留在宫中,不如便代霓儿尽孝榻前,也不枉与霓儿一场姊妹情义。”
说及霓儿,春儿双眸一红:“江梅妃说的是。霓儿生前,待奴仁至义尽,当日、当日若非霓儿一力承担下,奴,奴只恐亦难免一死……”
见春儿欲言又止,面有难色,江采苹自知春儿是顾忌此刻李璿、李璥在旁,不便多说当年武贤仪拿家亲威逼其与霓儿干尽坏事谋害她人的那些事。这几日春儿留在梅阁,已是一五一十的跟江采苹表述了早年毒害武婉仪的事,连带前些日子金花落一事也如实告知了江采苹,武贤仪原打算让霓儿、春儿一同下手,一如与当初在武婉仪药石中暗中动手脚一样,乃是霓儿一力承担下,只道是春儿的双亲前两年已病故,武贤仪这才仅以霓儿的家亲为挟持教唆霓儿在小公主的汤食中下了钩吻的毒,不成想事情竟败露。是以,对于霓儿的用心良苦,春儿自是感极涕零。
江采苹在得悉这些之后,不忍春儿继续在宫里为婢哪日就丢了性命,而再放春儿回金花落当宫婢势必也终日过得心惊胆战,既有霓儿及“绿衣使者”的命案在前引以为戒,足可见曹野那姬主奴三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最毒妇人心,哪儿还能再眼睁睁看着春儿去步霓儿的后尘,故而破例放春儿出宫去最不失为是个折中的法子。至于金花落那边,霓儿已替人担了加害皇女的罪名,几日前就已被扔去了宫人斜,李隆基既不予追究彻查霓儿之死的真相,想必曹野那姬也不会愚蠢到在这节骨眼上再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