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中元节，俗称鬼节，在上古村，这是与过年同等重要的节日，家家户户杀鸡宰鸭，焚香烧衣，拜祭先祖。本章节由芗`忖`暁`説`網ｗｗｗ。ＸiａngｃunＸiａoｓhuo.ｃom提供百度搜索暖色小说网走亲戚，回娘家，热闹程度不亚于春节。
这不，早早地，阿莲姑便同李叔叔一起回娘家来了。这位李叔叔，即美哥哥的姑丈，正是他带他到广东深圳去的，美哥哥由此成为上古村第一个万元户，也是这位李叔叔，在爸爸卖酒途中出意外时，帮过很大的忙。
五伯伯家因为要盖楼房，泥土瓦房全拆了，如今五伯伯家暂和叶静雅家搭伙，阿莲姑李叔叔两人回来自然也在这边一起过。爸爸很高兴，早前就跟李叔叔约好了有机会要一起痛痛快快地喝一回，如今机会终于来了。
妈妈回外婆家去了，两个妹妹和弟弟也跟了去。
爸爸和叔叔两人一齐准备酒菜，李叔叔和阿莲姑帮忙，不多久便开饭了。
哥哥默默吃完饭，向众大人招呼一声便放下碗筷进大伯屋看书去了，五伯伯担心下雨前完不成既定的任务，到第三碗酒便打住了，从叶静雅家厨房径直穿回去接着忙活，很快阿莲姑也过去帮忙。美哥哥一早就载着五娘和小花回外婆家去了。大伯是滴酒不沾的，吃过饭便拿上镰刀麻袋出门了，去给牛割草加餐，大伯永远担心大水牛吃不饱吃不好。
叶静雅不过随口问“大伯，过节还要给牛割草啊”谁知大伯把眼一瞪，“就你知道过节牛就不过了？”说着，径自去了。
自此，桌上除了爸爸、叔叔、李叔叔，就只剩下叶静雅和叶大强了。
大人喝酒聊天吃得慢，他两人不喝酒不聊天吃得更慢，反正妈妈不在家，反正爸爸叔叔提倡小孩要多吃多喝多睡，当然，爸爸还说了吃东西要细嚼慢咽吃完要适当运动，最好是稍微劳动劳动，必然，除了多吃多喝多睡，他俩一概不记得，尽管已经吃了两个钟头，他俩却仍岿然端坐于饭桌前，不停地吃吃喝喝，喝喝吃吃，一面听李叔叔神侃神聊。
几碗酒下肚，李叔叔面泛酡颜，回头向五伯伯家那边望一眼，转而向爸爸耳语一阵，听不清说什么，爸爸含笑不语。李叔叔见爸爸不说话，不觉大了嗓门：“在座的两位哥，不是我小李子吹牛，你们也都看见了，这阿美跟我去一趟广东回来，怎么样？怎么样？！嗬！瞧人家那楼房，地基都挖好了！瞧人家手里拿的那什么？这个！还有大哥大！跟你们说啊，广东那真是个好地方，特别是深圳，遍地都是钱啊……有钱不去挣，窝在家里，想吃顿好的还得等过年过节，这日子……图什么？要我说，这俩小哥也不小了吧？”
李叔叔看着叶静雅叶大强。
爸爸微微一笑，“这是姐姐，我大女儿，这是她二哥。”
“嗬，我当是个小哥呢，原来是……这姐姐这身打扮，还有这头发……别怪叔叔啊，确实太像个小哥了……多大了？”
“十三岁！明年就十四了！”二人合声答，“李叔叔，我们已经毕业了……”
“……哦，小学毕业啦？不错，大小是个文化人了，十四岁……想不想跟李叔叔去挣钱，挣大钱？到深圳去……”
二人喜极：“真的吗李叔叔？我们要去！我们要去！”
“有人要？”叔叔笑问。
“不要？告诉你，多少都不够要！”李叔叔说得嘴里的花生粒子直喷出来，“跟你说比他俩小的多的是！有的厂子就爱这些小孩，整个厂子全是这些小娃崽……”
爸爸摇头笑道：“太小了……”
“小？不小了，俗话说的好，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都这么大了不挣钱去难道……难道还要送他们去上学念书？”
“念，要念的。”
“都念了六年了，够了，你说是不是啊，三哥？都十四了……”李叔叔说出了叶静雅叶大强的心声，他俩附和道：“就是，都念了六年了，够了，人家都已经毕业，明年就十四岁了……”
“胡说，还差好几个月才满十三呢……”
爸爸有些严肃，这俩人精知趣，立马噤声。
“十三，十三也不小了，就刚才在这吃饭那个……咦，哪去了？刚才不还在这吗？那应该是哥哥吧？”
“哥哥进大伯屋里看书去了。”叶静雅答。
“啧啧啧，都这么大了还看书……不挣钱去看这么多书什么用，没用！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这人说话直，不好听，哥你们别……那个，啊？阿美跟我出去那会不也才这么点，小李子我呢，小学没毕业！小学都没毕业哦，骗你们是狗，就上了两年学，可你们看看现在，哼，都看到了，对吧……这学不是说你上多了就有钱，人阿美才多大？比这哥姐俩大不了多少！瞧瞧人家现在，你们上古村的首富！是这个！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事……事实胜于雄辩……要说广东那地方，特别是深圳，好地方！满街都是钱哪，哪个不是万元户，人手一部大哥大，人家那楼房，嗬，比我们农村的泥土瓦房都多，比你们这什么大王山小王山还要高，高多了！这阿美，当年要不是跟着我，楼房？大哥大？还大把的钞票？哼……两位哥，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李叔叔嗓门忽高忽低，口水横飞，爸爸笑而不语，时而点点头，叔叔放下筷子静静听着，偶尔也一笑，隔一会端起酒碗呷一口。
李叔叔喝口酒润润嗓，接着眉飞色舞：“有钱大家一起挣！想挣钱的，跟着小李子我就对了。不是兄弟我吹，随便你们去打听，我们李家村但凡建了楼房或是正在建的那些，哪一个不是跟着我出去发财回来的！不是把哥两位当成亲哥我会把这些掏心窝的话说出来？开玩笑呢这是，对吧？你有钱没钱跟我有半毛钱关系，我是当两位哥跟亲哥一样，说实话，两位哥的情况我多少也知道点，都比较困难，这没什么，大家都困难……三哥，听说你身体还不大好，还时不时得打上两针，你说这事多费钱！别说我们这种靠一亩三分地的人家了，孩子又都还上学，就是……我这没什么负担的，也吃不消呀……这孩子上学糟钱，都小学毕业了，可以了！我那俩孩子就是有点小，否则也要带下去了，今天没来，不肯跟着我和他妈，整天黏着他奶奶，一个四岁一个五岁，下回回来也要带那大的出去做事了……人家工厂管吃住，还管发工资，这样的好事上哪找……”
“太小了，还要上学，不上学不行……”爸爸似在自言自语，过了一会抬头看着李叔叔笑问：“既然这么小的孩子都能找到活，有没有适合我这个年纪的？”
“你？有是有，就是……你说孩子都这么大了，还上什么学？不是我说你们，现在人家都奔那什么大康小康去了，就我们还在温饱线上卖命，这……这不是自找的嘛。”李叔叔很不能理解，叶静雅叶大强也不能理解，又不敢插话。
“既这样，那就麻烦老弟你给我也找份活，就当老哥拜托你。”
“给你找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那就这么定了，过了节哪天出去提前通知一声，老哥我跟着你，将来挣了钱，该怎么样老弟你尽管说，这份人情一定不会欠着……来，老哥敬你。”
三位大人一饮而尽，爸爸拿起酒瓶斟酒，只给李叔叔和自己满上，“老三，今天已经喝了不少了……等你嫂回来，我跟她说一声，就等你的信了。”
“这都要跟嫂子说呀？”李叔叔显然觉得很不可思议，“男人出去挣钱……”
“说一声，答应她肯定是答应了，但是要跟她说一声……”
“嫂子不会不同意吧？”
“不会，去挣钱怎么会不同意，你才不是也说了，广东那地方好挣钱，深圳，多少也听说过……老哥相信你，挣不了大钱，干苦力挣点小钱相信也好过在家……”
“这话你可说对了！你说在家里累死累活的，想花一块钱都难，外面……哼，那真是……挣的钱全是你的，想往家里寄多少就寄多少，剩下的，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谁管得了，平时加班也都有钱……”
弟弟妹妹们兴兴头头地回来了，两个妹妹抬一只大网篮，篮子里满满的东西，弟弟斜背一只小布袋，也是鼓鼓囊囊。
叶静雅叶大强放下碗筷飞迎上前，接下篮子布包，迫不及待地打开，果然，里面全是吃的。一个个金黄的大鸡腿、大鸭腿，一只只可爱的水煮蛋，方的圆的不方不圆的米糕，还有水果蔬菜。
弟弟腻在爸爸身上，啃着大红苹果，爸爸理理他汗浸浸的头发：“拿去的都没有拿回来的多，是不是把外公外婆家的东西全搬回来了？”
“不是的，外公外婆说他们牙齿不好，咬不动鸡蛋、米糕，还有鸡腿鸭腿，所以就全部装了叫我跟二姐三姐带回来。”
叶静雅抓起最大一只鸡腿，“我永远不会让自己变老，不然连鸡蛋都吃不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看这大鸡腿，要是不能吃，一定难过死了……对了，外公外婆怎么知道我最爱吃鸡腿的？”又拿起一块糯米糕，一口咬下去，“好甜，比妈妈做的好吃多了，还有红枣和葡萄干呢，外公外婆真好，我都没跟他们说过我爱吃什么……”
两个妹妹扑过来将东西夺了去，怒目圆瞪：“这是我们的！”
叶大强动作娴熟地剥了一个蛋，漫不经心地说：“那些是你们的，我不跟你们抢，反正刚才我已经吃了两个大鸡腿，我再吃几个蛋就可以了……嗯，我也没说过我最喜欢吃什么，外公外婆都知道，弟弟，是不是你跟外公外婆说我喜欢吃煮鸡蛋了？”
两个妹妹又扑过去，出手那叫一个快狠准，叶大强已经送进嘴里的鸡蛋愣是让她们给挖了出来，“这又不是给你的！鸡蛋是哥哥的！外公外婆说了，哥哥学习要用脑，好辛苦的，要多补补，鸡腿鸭腿还有糕点是我们跟弟弟的。”一个个旧报纸包全部被抱走。
“鸡腿鸭腿是我的！米糕才是你们的。”弟弟郑重纠正。
“喏，给你，这些米糕是我跟二姐的，外婆说了，这是她特意给我跟二姐做的。”小妹抱紧她跟妹妹的那份。
“那，我们的呢？”叶静雅叶大强同时问。
“我们怎么知道，反正外公外婆没说有你们的份，连提都没提过你们呢，对吧，小妹？”妹妹脸上是那欠抽的表情。
弟弟安慰他俩：“大概是外公外婆给忘了，外公外婆老了……下次去我帮忙提醒外公外婆也给你们留一份好不好？”叶静雅叶大强感动得热泪盈眶，然后听见小家伙慢吞吞又补了一句：“不过，真的好奇怪哦，外公外婆一直记得我们家的猪、牛、鸡、鸭，每次都问它们怎么样了，特别是大壮，总问我有没有每天给大壮喂饭，就是从来没见他们问起过你们，一次都没有……二哥，姐姐，你们说，这是为什么呢？”
“……”
要不是爸爸叔叔在，不把你小子狠狠拧一把不解恨。
“妈妈呢，怎么不跟你们一块回来？”爸爸问弟弟妹妹，“是不是今晚不回了又在外公外婆家住两天？”
“不是的，妈妈跟我们走回来到半路，说要去山上挑柴火回来，说那些柴火已经晒山上好久了，所以我们就先回来了。”听妹妹这声，显然今天过得很开心。
“嗬，这大过节的还不肯休息一天半天，挑什么柴火，这么一刻不停地忙，忙到老也忙不成万元户呀……”李叔叔满面红光，还要给自己满上，不忘给爸爸叔叔也倒上。
“老弟，慢慢喝，只管放开了喝，今天过节，就在这里住个一两天再回去，这些都是去年泡上的好酒……我先去帮忙挑柴火回来，很快就回，来，干了这碗……老三，没叫你，少喝点，小李弟又不是外人……”
爸爸装了一瓶水扛上扁担匆匆走了，两位叔叔接着喝，李叔叔继续滔滔不绝口沫乱飞，声音大得像在吵架，自己跟自己吵。
“三哥，你说一辈子在这穷山沟里，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过节都不能好好过，还跑山上去挑什么柴火，想不通，想不通……说真的，三哥，要想熬出头，真得出去闯闯才行，特别是我们男人……”说到这里，李叔叔拿眼四处瞧了瞧，凑近叔叔耳边，“广东那边不光钱好挣，靓女也多，整整一条街全是！想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家里……根本没法比！人那也不贵，加个十来天班就挣回来了……有机会带你出去几次就知道好处了，让你也见见世面，知道什么叫……哼呵，那才真正叫过日子……你说我们男人这辈子拼命挣钱图个什么？不就为了日子过舒服点，老弟我说的没错吧？”
“你刚才说，十来岁的孩子也有人收？”叔叔问。
“收！当然收！怎么，不相信？那什么……你不知道，有些厂子一进去，嗬，那么大个厂房，里面全是这些小不点……”
叶静雅叶大强急忙凑近前：“真的吗？李叔叔，那也带我们跟你走好不好？我们已经毕业了，什么都会做。”
“我也是！我也是！李叔叔，也带上我好不好？我也想去广东。”弟弟妹妹们跟着凑热闹。
李叔叔笑了，摸摸弟弟的头：“小帅哥也想出去挣钱啦？等爸爸妈妈回来先问问他们给不给出去，好不好？”
“李叔叔，是不是只要跟着你去广东，就会成为万元户？”叶静雅叶大强伸长了脖子问，李叔叔喷出来的浓重的酒气到脸上，很不好受，他俩却不在乎，恨不能立马跟着李叔叔走。
弟弟问：“李叔叔，万元户是什么东西，是不是好厉害？”
叶静雅抢答：“废话，当然厉害了。”
“那，万元户能买绿豆冰吗？”这天气实在太热了，不止弟弟，相信包括大壮在内所有小人脑子里都少不了绿豆冰。
“当然能买，绿豆冰算什么，告诉你，连红豆冰都能买。”
“那，能买飞机坦克吗？”
“你会开吗？”
“当然会。”
“当然能买。”
小妹总结道：“万元户跟那个开商店的胖婶婶一样哦，那个胖婶婶也是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万元户本来就是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只有想不到，没有买不起！对吧，李叔叔？”
“还是这姐姐懂得多啊。”李叔叔夸赞，“以后肯定是干大事的。”
“你怎么知道？李叔叔，我就是干大事的，我的愿望就是要成为开商店那个胖婶婶一样的人……”
爸爸妈妈回来了，爸爸担着柴火走在前面，妈妈拎着空瓶走在后面。
爸爸将肩上的柴火甩到墙根下，立好。听见声音，兄妹几个飞迎出来，叶静雅边跑边高声汇报：“爸爸，我们要跟李叔叔一起去广东了，李叔叔答应带我们走。妈，我跟二哥要去广东了，马上就会成为万元户了！”
“对，二娘，我们要去广东挣大钱、当万元户，二伯也一起去……”叶大强很兴奋，他同叶静雅一样，一直梦想有朝一日能够离开家离开上古村，到外面去干大事，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妈妈，李叔叔说了，万元户可厉害了，还能买飞机大炮呢。”弟弟自从一本连环画上看到飞机坦克那天起，一直心心念念这两样东西。
“还能盖楼房，还能买大哥大。”
“李叔叔说了，广东满大街都是钱，还有车……”
“还有满大街的万元户……”
“还有满大街的靓女！”
没想到刚才李叔叔的悄悄话弟弟也听见了，且还学会了，要是叶静雅没有记错，李叔叔刚才特意用与外婆家那边相同的话，即所谓的“白话”讲“靓女”一词的，当然小的们并不懂得啥意思，照说还是没问题的，却不料弟弟刚说完，妈妈的脸色刷地变了，叶静雅以为妈妈听不清产生了误解，便大着声把弟弟的话重复一遍：“对，还有满大街的靓女！”
“还有想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二伯都知道的……”
“我也知道的，妈妈，二哥没撒谎。”弟弟高声说，“爸爸说他要去广东，等爸爸成了万元户，就会买多多的靓女回来，对吧，爸爸……”
“叶志正！”妈妈一声怒吼，抄起爸爸刚立在墙边的扁担，“敢糊弄老娘，反了你！当我三岁小孩哄，心里却打着鬼主意……”说着，双手高举扁担，横空劈下来，幸好爸爸闪得快。
“你听我解释，先听我说，我……我……”爸爸一急说话就结巴，显然是被这阵仗吓住了，连连后退。
“解释？还解释什么？我算是看透你了，说一套背后做一套，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说什么去了每个月所有工钱全部往家里寄，叫我别太累，原来都是糊弄老娘的……”
“姐姐弟弟，你们快跟妈妈解释，这……这都是误会，快说呀。”
“误会？到现在还敢撒谎，我……这个家我也不要了！”妈妈将扁担一摔，坐在地上号啕哭起来，“我给你叶家当牛做马，每天天没亮就起来给你们全家弄吃的，忙到半夜猫都睡了我还不能睡，竟然这样对我，如今没钱就这么着，哪天真有钱了还得了，哇唔唔……”
爸爸快步上前，拍着妈妈的肩：“好了，别哭了，我不走了还不成，不走了，别哭了啊，别哭了……”一面说一面给妈妈擦眼泪。
“唔唔唔唔唔……”
“好了好了，别哭了，人家看见该笑话了，孩子都在呢，不哭了，啊，我不走了，真不走了，快去吃点东西，一会我们一起去下古村王二家看看，他家那头母猪生了没，这回多买几只回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