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回堂邑侯府小住的第二天,孙良人就出宫去伺候皇后左右。宫人们得知后纷纷议论说这意味着孙良人要往上爬了,毕竟,她当年就是皇后待字闺中时贴身的侍女。如今卫美人有孕,和孙良人一起受封的都晋了美人,偏偏她,却还只是一个良人。窦家式微,皇后要拉拢宫妃,从这地位最低,却又与她有旧情的孙良人着手,倒也合乎情理。
果然,孙良人陪了皇后没几日,一道圣旨下,皇帝给了孙良人不少的赏赐。虽然是打着卫夫人怀孕封赏六宫的名头,但谁都看得出来,孙良人的那份赏赐,仅次于有孕的卫夫人,和皇后那份,都算得上是相当的。
宫人们猜测纷纷的时候,陈娇却心情不错地在堂邑侯府住下,每日和馆陶公主说说心事,看看书,仿佛还未出嫁一般。她免去了所有人对皇后的规矩,让她们依然叫自己翁主。为流年和卫青赐婚的旨意她已经备好,连同她的嫁妆一起。在离开之前,她必须把所有的人都安顿好。自从回府,她便重新让素心和锦瑟跟在自己身边伺候,一如当年。反倒是流年,落得清闲。
“素心,”陈娇如今在府里已经住了十天了,该布置的东西也已经布置好了,她之前便打算这几日搬去长门宫住,如今那边已经整理好,“我们今晚就搬到长门宫去。”
长门宫大体已经完工。陈娇原本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馆陶公主、皇后生母想建一座宫殿,并不算什么大事。但直到亲临,陈娇方知事情不妙——长门宫太过富丽堂皇。
虽然刘彻并未为她铸造金屋,但馆陶公主建的长门宫,却是真的是金屋了。若是之前,陈娇只会劝母亲小心些,别给了别人弹劾陈家的机会,但现在……
刘彻已经开始对窦家下手,馆陶公主和自己那两个兄长,这次只怕或多或少都会受到牵连。所以,她必须想一个法子,让皇帝找不到什么借口。毕竟,刘彻再怎么样无情,还是爱惜自己名声的,他不想落下一个忘恩负义的骂名。
陈娇思前想后,最后总算定了主意。
一出宫,她就将素心调回来,是另有打算的。
说起来,素心的身形与陈娇有七八分相似,如果……在面目全非的情况下,让素心冒充自己,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其实,离开皇宫的主意陈娇早就定了,放宫女出宫也好,伪造圣旨也罢,每一件她都在慢慢进行。上一次,刘彻出关追平阳公主,讲将朝政托付给她,与之一起的,还有皇帝的玺印。如今,万事具备,只差一道东风——和皇帝彻底闹翻的契机。
“娘娘,卫美人来了。”陈娇正算着日子,却见素心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她说她是来传圣旨的。”
素心的性子,自入宫后就开始学会变了。以前在府里,陈娇不喜欢他们带着虚伪的面具,是以也一直惯着锦瑟和素心两人。入宫之后,锦瑟跟着陈娇进了椒房殿,虽说是入宫了,但作为后宫第一人身边最受宠爱的宫女,有哪里用得到时时刻刻和人虚以委蛇?比起锦瑟,尝过后宫阴毒的素心已经开始逐渐明白后宫女人之间一旦争斗起来,会有多可怕。因为出身,她已经被陛下的那几个美人背地里阴了好几回。如今回了堂邑侯府,她越发后悔自己当初做了向太皇太后告知翁主的秘密这一得不偿失的决定。
今日,若不是见到有孕的卫子夫如此盛气凌人的样子闯进堂邑侯府,她也不会如此慌张。卫子夫如今是众人的焦点,尤其是她肚子里的孩子,风头正盛。这个时候,她不在宫里养胎,却来堂邑侯府,实在令人想不明白。
陈娇听说卫子夫来了,也皱了皱眉,道:“卫子夫?她不在宫中养胎,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陛□边有郭舍人和韩嫣,什么旨意需要她来传?”
“自然是别人不敢传的圣旨了。”陈娇话音刚落,卫子夫一脸倨傲地走了进来,连眉眼都带着得意,“皇后娘娘,还不跪下接旨?”
“跪下接旨?”陈娇冷哼一声,“卫子夫,要不要本宫提醒你,你还不是夫人呢!没错,你是怀了龙裔,但陛下说的明明白白,你只有生下皇子,才是夫人,你凭什么要本宫下跪?先帝曾经下过旨,不论谁传旨,本宫都不必对传旨的宫人下跪接旨。要谢恩,亲自入宫即可。卫美人如今母凭子贵,得意忘形了吧!”
“哼,”卫子夫被呛了两句,心有不甘,想到圣旨上的内容,不禁有些期待,这般骄傲的皇后,若是听到自己被废,会如何呢?
“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资本横下去!”说着,她打开手中的圣旨,一字一句地念到,“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绶玺,罢退长乐宫。”
陈娇的脸上一点惊讶的神色都没有,她耐心地等卫子夫念完圣旨,耐心地任由卫子夫那探寻绝望表情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扫了一遍又一遍:“读完了?那你可以回去了。”说完,直接拿过卫子夫手里的圣旨,“长乐宫我是不会去的,我就在这里住的,除非陛下亲自来,否则我是不会相信你这道伪造的圣旨的。”
“你竟敢说我……”
“我与陛下十几年的感情,我不信他会薄情至斯。更何况,惑于巫祝?卫子夫,你污蔑我的时候,不需要找点证据吗?”
“陛下若是想要废了你这个窦家的皇后,还需要理由吗?他说你惑于巫祝,你便是惑于巫祝。”
陈娇想了想,点头赞同:“废窦家的皇后确实不需要。但废一个从小一起长大情分深厚的皇后,自然需要理由。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就带陛下来见我,让他亲口废了我。我在长门宫等他来。素心,送卫美人回宫!”
陈娇下了逐客令,看都不看卫子夫一眼,干脆走进了内室。
这不是她的计划。
可是卫子夫那副目中无人小人得志的模样,她不想示弱。她已经将皇后之位拱手相送,但不代表她要卑躬屈膝。堂邑侯与馆陶公主的女儿自小就是受人宠爱的翁主,怎可用那副哀求的语气,一边流泪一边摇头,说着“不,我不相信,我要见陛下”?
前一次,她苦苦哀求换来的是什么?是窦漪房得意的笑容,所以……
即使是做戏,陈娇也决不允许自己低头!
“你就不好奇陛下为何要废你吗?”卫子夫身怀有孕,她不走,宫人们也不敢靠近她,只敢小声劝。
陈娇停住脚步:“为什么?”
“因为你力保的窦婴窦丞相,伪造先帝圣旨,明日,将被斩首。”
“什么?!”陈娇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你说小姨夫……不……”
见陈娇不相信,卫子夫的嘴角弯的幅度又大了一些:“陛下派人亲自查过尚书保管的档案,并没有先帝的圣旨,窦婴那份,根本就是伪造的!”
“滚!”陈娇怒极,“卫美人,你若还想在堂邑侯府呆着,那就请便,不过别怪本宫没提醒你,出了什么事的话……比如摔一跤啊,掉水池里啊……”
“你一个废后,无名无分,有什么资格……”
“纵使本宫不是皇后,本宫也依然是堂邑侯府的翁主,你不过一个讴者而已。你说,本宫有没有资格?”
“回宫!”
卫子夫恨恨离开。
堂邑侯府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死寂。
陈娇此刻倒是庆幸,馆陶公主今日不在府中。她昨日出城,要到明天才会回府。不然只怕若是馆陶公主今日在府中,以她对自己的爱护,卫子夫来了就会回不去吧!
窦太主真的横起来,皇帝总归是要忌惮一两分的。
“娘娘,”素心现在走路都开始小心翼翼,“我们……还要去……”
是依然去长门宫,还是回宫?
陈娇回答地毫不犹豫:“当然,让人去把流年找回来。”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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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门宫。
“我今晚离开。”陈娇言简意赅,“三天后,替我制造一场意外走水。”
流年一惊:“今晚?怎么这么突然?”
陈娇将素心收拾的行李里自己带不走的东西拿出来:“卫子夫说……小姨夫明日问斩,我想去送他最后一程。”
“可是宫女出宫不是安排在两天后吗?”
陈娇解释道:“有一个不存在的宫女被放出宫去,这不过是一个幌子。流年,刘彻很聪明,我和他相处了这么多年,也算是对对方了解的。一场大火,瞒的是卫子夫,是天下人,却不是刘彻。宫女是一条线,大火是一条线。刘彻若是信了最好,若是不信……他那时候也很难找到不知所踪的皇后,到时候,他只能告诉天下人,皇后逝世了。这道废后圣旨你拿好了,刘彻查起来,你便说……”
皇后听闻窦婴被问斩和皇帝废后的旨意,心性刚烈,不愿回宫。长门宫是馆陶长公主打算献给陛下的“金屋”,皇后在长门宫缅怀往日情意,不料突发大火,皇后因醉酒无力出逃,丧身火海。
“那长公主那里……”
提到母亲,陈娇长叹了一口气:“便……让她以为我死了吧!”
与其牵挂着一个永远都不会回来的女儿,还不如当做她已经死了。
“喏。”流年看到废后的圣旨,不禁“咦”了一声,“这……和卫子夫的笔迹有几分像。”
“是很像。”陈娇没有否认。这原本,就是她下的局。
“东方朔离开的时候,说是留了一首曲子给我。若是陛下连阿娘和哥哥们都容不下,你再去海棠春,告诉那个老鸨,找念奴娇。她自然就知道什么意思了。”陈娇的决定下得匆忙,不少事情要交代给流年,“素心毕竟跟了我这么些年,可惜……既然她先不忠,我也不留情。你记得……到时候好好安葬她吧!”
“翁主……”流年看着陈娇收拾好的行囊,知道分别在即,也颇为伤感,“你接下来有没有什么打算?去找王爷吗?”
陈娇摇了摇头:“我若是找他,便是给他带去灾祸。我会先避避,过个一年半载,也许,我会去江都。也许……永远不去。你记得,他生辰的时候,把我为他备好的礼物给他。对不起,流年,我原本答应过你,要送你风风光光地出嫁的,可惜……我能给你的,只剩一份嫁妆了。”
“阿娇,一路小心。”
最后一次伺候陈娇换了身男装,流年叫了她的名字。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会的。”
是夜起,皇后身体抱恙,闭门谢客。
第二日,窦婴问斩。
两日后,长门宫大火,皇后丧身火海,宫人只抢救到了一具面目全非、年龄相仿的尸体,从衣着的残留物,太医认定这个丧身火海的人,是皇后。而孙良人,借着皇后放宫女出宫的机会,偷偷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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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江南。
江南的秋天,秋意来袭。
湖边已经微微有些凉意,阳光斑驳地透过树叶的间隙落下来,温暖的阳光驱散了空气中的寒意。
一个华衣锦袍的男子正漫步在树荫下。
此时,若是能够撑一叶小舟,摆一张素琴,泡一盏清茶,当真是最有诗情画意的事情,如果阿娇还在……
想到那个让人心碎的名字,他原本带着微笑的表情也不禁变得伤感。当初听到阿娇病逝的消息,他根本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他总觉得,也许有一天,他的阿娇就会出现在他面前,叫他一声“非哥哥”。
刘非想着阿娇,不禁握紧了手中的玉坠。
那年,阿娇答应过他,第二年的时候,会送一份生辰礼物与他。他以为,他永远也收不到那份礼物了,没想到,生辰之时,礼物如约而至。陈礼才告诉他,礼物是阿娇很早之前备好了,这是她亲手雕的。
阿娇,阿娇……你可知道,我最想要的礼物,是想听你再叫我一声非哥哥,只要一声就好……
刘非看着河水东流,阿娇最喜欢,如果她在,一定会愿意来江南看看。
远处的亭子里隐约传来琴声,似乎是……?
刘非忍不住走近,远远瞧见八角亭里,一位大约二十来岁的公子正在弹琴。曲罢,他站起身,向他走来:“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刘公子觉得,我这曲,奏得如何?”
刘非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阿娇……”
完
作者有话要说:金屋藏娇系列的第一卷至此画上句号。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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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线是感情,是刘彻和陈娇的故事,如果有兴趣就收着吧~
我会先歇一段时间,然后写第二卷。部分阿娇和刘非相逢之后的故事会穿插在第二卷里。
从5211314开坑到今天,感谢大家的一路相伴。2k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