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梦到自己初二那年,有一天放学回家,邻居都聚集在她们家楼下,她奇怪地走进楼道,王阿姨拉住她,面色苍白,欲言又止。她看向置放在楼道空地上的两个担架,担架上不知为何盖着两块布,布下面露出两双脚,一双脚穿着绿色胶底鞋,已经破旧起毛,另一双脚穿着凉鞋,鞋扣在前两天刚刚修补过。
初二的赵有时呆怔地听王阿姨说话,“你爸爸妈妈……开到桥上的时候翻车……水里一个小时……没人救……捞上来的时候已经……你姐姐晕倒……送去医院……”
画面突然切换,姐姐被送进医院,身盖白布,紧闭双眼,任凭赵有时如何大喊大叫,她也不为所动。
赵有时倒抽一口气,猛然惊醒,双脚上的铁链哗啦作响,把她拉回现实。
翟闵一直没睡,见状用力搂住他,嘴唇轻触她的额角,低声说:“没事没事,做噩梦了,乖乖睡觉。”
赵有时呆呆地“嗯”了一声,重新闭上眼睛,第二天醒来,她开始去拔自己脚上的铁链,翟闵端着粥进来的时候,赵有时的脚腕已经破皮渗血,翟闵立刻上前制止,又取出棉签替她擦伤口,却始终不给她开锁。
赵有时把粥全部倒在翟闵身上,说:“放了我。”
翟闵不为所动,又给她端来一碗粥,赵有时的情绪开始失控,重复前一天的动作,对着翟闵又抓又打,一整天下来什么都没吃,最后翟闵强行扣住她的双颊,把粥灌进她的嘴里,她才边吃边吐,解决完小半碗粥。
赵有时开始变得刻薄,把一切对她的好都踩在脚底践踏,整整三天,她极尽所能地将仇恨发泄在翟闵身上,她故意去抓铁链,让自己的十指也受伤出血,她用一切办法让这种疼痛放大,渗透进骨髓以后将再难稀释。
等到第四天,翟闵的公寓已经一片狼藉,他把赵有时打横抱进车里,不但没有将她脚上的铁链解锁,还把她的双手也用两条领带牢牢绑住,发动车子说:“你姐今天出殡,你想怎么送她?”
赵有时喉咙不停滚动,等车子驶达目的地,她早已满脸泪痕,瑟瑟发抖。
翟闵停好车,抽出纸巾替她擦干脸,又翻出梳子替她梳理长发,事发至今,他除了说吃喝睡,没有一句安慰的话语。
此时此刻,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这句话是伤人利剑,是穿肠毒药,苦难加诸在苦难者的身上,旁人怎么会理解,又抱着何种心态自以为理解?谁都没有资格去安慰赵有时,翟闵也没有。
他把赵有时收拾干净,抱住她的头,低声哄道:“乖乖的,嗯?”
赵有时点头,翟闵这才去解开领带和铁链。
赵有为的后事由舅舅舅妈料理,赵家没有多少亲人,远房亲戚来了两三人,剩下的全是左邻右舍,还有赵有为从前的同学老师。
赵有时的班主任也来了,此刻正在和舅妈说话,两人眼睛都泛红,翟母在帮忙询问工作人员接下来的步骤,舅舅坐在角落不停抽烟,时不时地背过身擦一下眼睛,另一头的角落,坐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眼袋青黑,死气沉沉,三天时间,青年才俊变成了拾荒者。
翟母把花递给赵有时,小心翼翼说:“待会儿就绕着棺……绕着她走,你跟着队伍就可以。”
赵有时点点头,沉默地接过花后,一直在发呆,等翟闵牵着她开始绕圈,她才回过神,努力抑制住情绪,告诉自己别掉泪别发怒,好好的送姐姐最后一程,那里躺着她的姐姐,相依为命、视她如珍宝的姐姐。
绕完圈,接下来就等待火化,赵有时搜寻目标,浑身颤抖,找到后,狠狠地将手中的花砸了过去,随即朝他冲去,趁所有人都没回神,用力扇了他两个巴掌,咬牙切齿说:“都是你,全部都是你,你怎么不去死,死的怎么不是你!”
没人去制止她,连翟闵也放任她发泄,巴掌扇在沈道脸上的声音清脆响亮,赵有时声嘶力竭:“最该死的人是你——”
一切都结束了,世上再也没有赵有为,再也没有这样一个,单腿行走在城市的赵有为,再也没有这样一个,坚强独立的赵有为,再也没有这样一个,每年都被老师拿来说故事的赵有为。
可“赵有为”三个字,已经刻入了赵有时的骨髓,除非剥皮抽骨,否则永远都抹不去。
接下来的日子,赵有时还是被翟闵锁在家中,不会自觉吃饭,翟闵就一勺一勺喂她,不会洗澡刷牙,翟闵就亲自效劳,当他把赵有时的衣服一件件剥去,赵有时通常都会把自己蜷缩起来,不挣扎,但也没有其他的反应。
赵有时犹如行尸走肉,直到事发第八天,她听见翟闵说:“那天晚上九点到九点半这段时间,王阿姨看见一个男人站在你家楼道窗外面,大约站了五六分钟。”
那晚九点多后,雨变得越来越大,王阿姨去关窗,无意中看见有一个男人走到赵家楼下,刚刚走到楼道口的时候,他突然后退,似乎环顾了一圈,之后就走到了位于东面的楼道窗边。
王阿姨见他鬼鬼祟祟,以为是小偷,于是一直盯着他,直到五分钟后他转身跑了,她才折回屋里。
赵有时愣愣的,翟闵一边替她擦头发,一边说:“王阿姨已经录了口供。”
赵有时终于发声,喉咙有些涩:“是谁?”顿了顿,她忽的瞪大眼,“她有没有看见周翊茜?”
翟闵摇头:“没看见周翊茜,也没看清那个男人,那晚雨这么大,对方也打着伞,王阿姨看不清。”
但他极有可能是唯一的目击者。
这些天警方四处走访调查,由于那晚暴雨袭击,梧桐巷周边根本没有行人,调取路口监控,也没有发现可疑车辆,周翊茜的母亲又说她们整晚都在一起,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周翊茜有可疑,相反,赵有为没有任何外伤,没有任何与人争执打斗的迹象,加之她最近才使用假肢,不慎摔下楼梯的可信度更大。
可是现在,赵有时知道案发时有人可能看见全部经过,她突然就振作起来,拉住翟闵的手说:“找到他,帮我找到他!”
翟闵捧住她的脸说:“作为交换,把赵有时还给我。”
于是赵有时开始乖乖吃饭,乖乖洗漱,偶尔被翟闵牵着到楼下散步。翟闵始终都要工作,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陪在她身边,他找来一个保姆,时刻看着赵有时,丁士磊三天两头过来,有时翟闵在家,有时翟闵外出,翟闵外出的时候,他会陪赵有时一整天,中午亲自下厨给她做饭,美名其曰:“能吃到我做的饭菜,那是你的福气,你当我还是那个让人鄙视的丁大厨?”
结果证明丁大厨还是从前的丁大厨,赵有时吃一口他煮的菜,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饭后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着看着赵有时就睡着了,丁士磊把电视机音量调小,轻手轻脚地把她放倒在沙发上,等她躺平,他又蹲在沙发边,看着她怔怔发呆,视线划过她的眼睛、鼻子、嘴巴、脖颈、胸口、小腹,一直到她的双脚,他终于停住,颤着手,轻轻碰触她的脚腕。
脚腕有一大圈淤青伤痕,那是被铁链锁住造成的,翟闵用那样冰冷坚硬的铁链,锁了她整整八天,现在淤青迟迟褪不去,当初是有多痛?
丁士磊眼角湿润,突然喘不过气,手指下的脚倏地动了动,他犹如触电,立刻退开,转头一看,赵有时不知何时醒来,此刻正神色莫名地看着他。
丁士磊心跳如鼓,佯装镇定说:“你家阿姨怎么去超市去了这么久,你要不要进屋睡一会儿?”
赵有时说:“好。”
她坐起身,丁士磊立刻上前扶她,赵有时推开他的手说:“你先回去吧,今天还要上班。”
丁士磊突然将她的手一握,圈住她的腰,猛地抱住她,胳膊死死收紧。
赵有时低叫一声:“丁士磊,丁士磊!”
丁士磊扣住她的后脑勺,埋在她的颈间喘着粗气,哽咽说:“我不会那样对你,我绝对不会那样对你。”
赵有时无法挣脱,只能偏过头,躲避颈间的热气,说:“丁士磊,你放开我,丁士磊!”
丁士磊失控,不想再顾及其他,紧紧抱住赵有时说:“我死都不会把你锁起来,我每天都站在公寓楼下,不敢上来,怕来得太频繁翟闵会起疑,赵有时,我一定不会把你锁起来,我伤害任何人也不愿意伤害你!”
“我爱翟闵。”
一切突然静止,丁士磊僵硬住,这次赵有时轻而易举就推开了他。
千言万语,都抵不过赵有时爱翟闵的事实,她爱翟闵,不爱他。
丁士磊离开公寓,冲回公司,猛地推开翟闵办公室的门,吼道:“你对得起赵有时吗,你跟她睡一起的时候不怕讲梦话吗!”
翟闵瞥他一眼,阖上手中的文件,眼神示意外头的秘书把门关上,说:“你发什么疯。”
丁士磊冷笑:“我发疯?我倒想知道,你是怎么拿到绿科这次的项目,沈朗伟是怎么跟你说的,他用什么来跟你交换条件?所以周翊茜那个贱|人能够逍遥法外?”
“丁士磊!”翟闵厉喝,从座位上起身,“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外面本来谣言肆起,还有记者想采访赵有时,这些全都被你压了下去,沈朗伟也找过你!”
“沈朗伟是找过我又如何,谁也不能采访赵有时,谁也不许揭她的疮疤!”
“到底是你不许揭她疮疤,还是沈朗伟让你抑制住谣言!”丁士磊咬牙切齿,“翟闵,事实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的手段我和李江也有目共睹,但我万万没想到,你连赵有时也忍心这样对待!”
翟闵倏地逼近丁士磊,阴沉沉道:“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让你见赵有时,你记住,她是我的,一辈子都是我的!”
直到大四开学,赵有时也没再见过丁士磊,而警方那里也迟迟没有目击者的消息。翟闵亲自送她返校,替她在学校附近租下一间公寓,还安排了一名保姆,他陪她呆了十天,每天等赵有时下午下课,他就接她到处去玩,晚上带她去吃大餐,有时候又只呆在家里看电视,夜里两人同床,赵有时也已经习惯,时常主动往他怀里钻,翟闵经常把持不住,往往都被折磨半夜。
返程的前一晚,赵有时关闭卧室灯,褪下睡衣靠在他的胸口,翟闵呼吸一滞,试探性地伸手,一点一点地吻她,进入时浑身发颤,赵有时痛得抽泣不止。
他不停地喊着“赵有时”的名字,时而激动时而缠绵,仿佛在做一件虔诚的事情,到后来他竟激动颤抖:“赵有时,我要你的一辈子!”
翟闵推迟了返程的时间,替赵有时请假两天,两人关在公寓里四十八小时,寸步不离难舍难分。
送完翟闵登机,赵有时空落落的,每天都觉得不习惯,想他想得发疯,她对翟闵上瘾,只有听见他的声音才安心,许宁对她说:“你病了。”
赵有时笑道:“我好好的,没病没痛,你想从我身上赚钱?”
许宁笑笑,像长辈似的摸摸她的头:“假如现在翟闵跟你提出分手,你会自杀吗?”
会,她在这世上将再无依靠。“不会,我才不会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赵有时避开她的眼,笑眯眯的样子一如从前。
可原来有些事,在掌心之外,流于指缝间,抓不住,也控制不得。
寒假到来,赵有时回泸川市过年,她已经搬进了翟闵的公寓,许久都没有回过梧桐巷,翟母时不时地炖些补品过来,笑说:“下学期都不用上课了吧,找到实习单位了吗?”
赵有时点头:“找到了,老师推荐我去一所中学实习。”
“中学老师?”翟母眼睛一亮,“现在考老师可不容易,以后混到事业编制,那就是铁饭碗了,我一直让闵闵考公务员,他就是不听,你也帮我劝劝他,你们妇唱夫随嘛!”
赵有时忍俊不禁,这些日子和翟母相处,她常常被她逗得肚子疼,“翟阿姨,翟闵现在是真正的钻石王老五,还经常上电视,你确定要他去考公务员?”
“你不懂,开公司风险大,我们家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平安安,公务员才最保险!”
赵有时故意说:“翟闵能力这么强,一定不会只做小公务员,将来肯定能做处长局长,搞不好还能做市长省长,可是贪污*这种事情每天都见新闻,风险看来比开公司大啊。”
翟母虎躯一震:“对对对,我怎么没想到!”她的儿子是人中龙凤,只会做大事,当官比当商人还要有风险。
赵有时终于没忍住,笑得前仰后合。
中午她替翟母送爱心餐,特地跑到公司去。已有半年没来,公司又添许多新人,幸好这次赵有时带的零食足够多,前台冲她眨眼:“老板娘难得大驾光临啊,我们小的差点认不出你啊,才半年多没见,这小模样长的,这身材诱人的……”
赵有时脸红,没好气地把零食摔到她身上:“去去去,零食还堵不住你的嘴!”
前台哈哈大笑。
走进公司里,员工纷纷招手:“嘿,赵姐今天怎么有空来。”
“赵姐你好,又带什么吃的了?”
“赵姐我帮你拎,这一袋子吃的得多重!”
“翟总在办公室开小会呢,赵姐你等一会儿。”
零食袋被抢走,赵有时受不了他们,指挥小孩似的说:“人人都有,别抢别抢!”
她和大家说说笑笑,视线扫过众人,看着他们把零食一股脑儿地倒在办公桌上,目光突然定格住。
赵有时走过去,拿起桌上的相框,说:“你们组织过团体活动了?”
“是啊,上个月去开年会,顺便度假,怎么样,是不是新来了很多小美女?”
赵有时说:“不光我们公司开会?”
“对,还碰到了合作方,那个周……”他说到这里,突然被人扯了扯胳膊,这才反应过来,一把夺走相框,干笑道,“我去上个厕所。”
翟闵的小会还没结束,秘书敲了敲门说赵有时来了,他立刻结束会议,迎到办公室门口,笑道:“嗯我了?”
往常赵有时总会回应“对,我嗯你了”,今天她却说不出话,面无表情地走进办公室,关上门,她走到翟闵的办公桌前,拿起相框看了看,照片是她,没有年会合照。
赵有时低声说:“你和周翊茜,有什么合作?”
翟闵一顿,嘴角微抿,搂住她的腰说:“工作而已,午饭是你煮的?”
赵有时不让他转移话题,说:“别跟周翊茜往来,别跟她合作,你这里不缺她一个生意。”
翟闵耐性道:“我合作的是时代集团,跟她无关。”
“那也别!”赵有时摔下相框,“别跟时代集团合作,周翊茜杀了人,她妈妈替她做假口供,沈朗伟也不是好东西!”
“公是公私是私,别把这些混为一谈。”翟闵哄她,“沈朗伟本身是公司投资人,这个事实改变不了,工作的时候我从来没和周翊茜接触过。”
赵有时不听,她只知道与周翊茜有关的一切人和事都不能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无时无刻不在诅咒她,诅咒周翊茜不得好死,死法极其惨烈恶心。
接连几天,赵有时妄图说服翟闵放弃与时代集团的各种合作,翟闵起初还会语重心长地跟她讲道理,后来他索性保持沉默,任由赵有时说到口干,他也不做回应。
这天赵有时呆在公寓里,突然接到一通电话,一小时后她去咖啡厅赴约,对方递给她一张名片,说道:“可算把你约出来了,我半年前曾经尝试想给你做个采访,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前段时间我擅自查到了你的手机号,很抱歉我这么唐突。”
赵有时说:“没有关系,可是你想问什么?”
记者跟踪这条新闻已经半年,一直想挖沈朗伟的私事来做头条,至于究竟是杂志社授意,还是某些竞争对手的授意,赵有时就不得而知了。
有时候舆论的力量比法制还要强大,某些事情一旦被媒体渲染曝光,引起的一系列社会效果将不同凡响。赵有时捏着拳,努力控制情绪,答应记者考虑考虑,记者最后笑说:“这也证明我有希望,当时翟总可是一口否决了,还向我们杂志社施压。”
赵有时一愣。
翟闵凌晨才回到家,客厅灯光大亮,赵有时躺在沙发上,场景似曾相识,只不过这次她没有睡着。
翟闵说:“怎么这么晚还不睡,暖气也不开?”
赵有时拿起茶几上的几张报纸,摊在翟闵面前说:“这些是你近半年的新闻。”她拎出其中一张,指着一块版面说,“这是半年前,你跟绿科合作的新闻,时间是在我姐出事后的一个月。”
翟闵沉着脸:“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你心里清楚,今天有一个记者来找过我,他说你曾经施压,抑制过舆论。”
“你认为我拿这件事情来换取利益?”
赵有时站起来,盯着翟闵说:“我以为我至少和李江不同,原来不是。”
翟闵大喝:“你以为我拿这件事来换取利益!”
“对,没错!”赵有时让自己的声音盖过他,“你没换取,但是你没拒绝,你敢不敢否认沈朗伟找过你,你敢不敢!”
“沈朗伟是找过我,可是那又怎么样,我们的合作和你姐的死没有关系!”
“你敢说一点关系都没有!”赵有时把报纸全都摔在他的脸上,“翟闵,你真恶心!”
赵有时提前返校,从那天起她和翟闵正式进入冷战阶段,两人谁都不理谁,一个月后赵有时收到翟闵寄来的快递,包裹里全是熟食和她爱吃的零食,而面前的报纸上正刊登着昨天时代集团和居康集团的合作新闻。
翟闵主动结束冷战,三天后搭机来找赵有时,来到租住的地方,他才发现赵有时已经解雇了保姆,并且搬回了宿舍,茶几上放着四天前的报纸。
翟闵在客厅里抽了两支烟,傍晚时分终于在赵有时实习的中学门口等到她。
翟闵说:“我明天把保姆重新请回来。”
“不需要。”
“那你需要什么?”
赵有时说:“什么都不需要。”
翟闵这一个月忙于工作,东奔西跑,四天前完成签约仪式,他又去了一趟美国,昨天才回来,今天又赶来这里,他已经身心俱疲,说:“你当初在医院对蒋方瑶说的话还记不记得,你问她,她是死了爸爸还是死了妈妈,她不能理解你的心情,因为死的不是她的亲人。赵有时,你姐姐发生意外,谁都不想,我哥哥去世的时候,我就知道别人看待这件事情的心情,谁也不能感同身受,我从不要求别人抱着跟我同样的心情去生活。”
赵有时似乎明白了翟闵的意思,她的姐姐不是他的姐姐,他做不到像她那样记恨周翊茜身边所有的人和事。
翟闵说:“生活还要继续,工作也还要继续,我只是在完成我的工作。”
“你说完了吗?”赵有时看着他,“翟闵,所有人都不需要感同身受,我只希望你能,你能爱我所爱,因为我爱你,我也会爱你所爱,可是我忘记了感情不能公平交易。”
“我不需要你爱我所爱,我只爱你,你也只需要爱我,这就够了!”
赵有时低下头,沉默良久,说道:“好,那你别再跟沈朗伟合作。”
翟闵顿觉精疲力尽:“不可理喻!”
赵有时突然发现,原来他们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但他们从未踏足过对方的世界,他的世界是金钱和利益,而她的世界叫做“不可理喻”。
这种“不可理喻”的潜伏期太长,长达三年,直到第四年才爆发,一旦爆发,杀伤力足以摧毁两座城。
从那以后,他们两人再也没有联络,赵有时不知道翟闵在忙什么,翟闵也不会知道她已经签署了就业协议,已经进行了论文答辩,毕业那天丁士磊千里迢迢携眷来看望她,指着身边的人说:“我女朋友,漂亮吧!”
赵有时笑说:“恭喜恭喜!”
“翟闵最近特别忙,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他抽不出时间过来。”
赵有时笑道:“没事。”
笑完,她和许宁一起吃饭,多喝两杯酒,终于哭了出来,许宁任由她哭五分钟,抽出纸巾递给她,说:“我当年也在翟成面前哭过。”
赵有时垂着头,一声不吭,眼泪一颗一颗往下落,许宁说:“说来也很恶俗,我和翟成谈恋爱,翟成为了事业,把我让给杨光,他的事业是捞偏门,在警方追捕的时候,他从三楼窗户跳下来,以为能学港片里的情节,跳到棚子上或者货车上,可是楼下什么都没有,三层楼,把他摔死了。”
赵有时终于抬头,泪眼朦胧中见到许宁在笑,“后来我偷偷去参加他的葬礼,他妈妈的精神状态很差,翟闵那时还在念小学,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不哭不闹,阴沉着一张脸,你能想象到小学生的脸阴沉起来是什么样子吗?”
赵有时说:“他小时候很顽皮,总是欺负我。”
许宁笑笑:“他跟他的哥哥很像,他哥哥十几岁出来闯,誓要干成一番大事,赚到大把的钱后野心也越来越大,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甚至把我卖给翟闵,不过小时——”许宁看向赵有时,“你比我幸运,翟闵真的爱你。”
许宁从泸川市逃到这里,十几年过去,旧人旧事始终抹不掉,她遍体鳞伤,平日只是故作坚强,她是专业的心理咨询师,但她无法替自己做辅导,她的专业一无是处,如今她打算抛弃这里的一切。
许宁说:“我会结束诊所去新加坡,以后也不再干老本行,我打算开一间艺术公司,想带几个人过去。”
赵有时一愣,脸上泪痕未干:“怎么这么突然?”
“不突然,我已经计划了两年,但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走,杨光在监视我,我走不出他的势力范围。”
赵有时惊讶:“那现在……”
“现在我找到朋友帮忙,新加坡的朋友,他们能帮我。”许宁笑问,“怎么样,想不想跟我一起去闯荡?”
赵有时从来没想过离开,可是她突然心动,离开这座城市,去新加坡后会有怎样一番光景?
她考虑整整一周,处理琐事整整两周,学校不能去了,她得去向老师们道歉,新租的房子也要退掉,出国手续许宁帮她办理,她趁着有空,偷偷返回泸川市,在姐姐的墓前和她聊了一下午。
忙碌起来,时间流逝地不知不觉,等赵有时清醒过来,才发现一切都已办妥,她已经提着行李,走在前往机场的路上。
这是一个盛夏,犹如四年前那个夏天,碧海蓝天,空气浮躁,她踩着风火轮,书包里是录取通知书,跑在梧桐巷中,王阿姨的老母鸡还没被宰。
候机室里有人在放歌听,赵有时一直沉默,许宁撞撞她的胳膊,说:“有电话。”
赵有时接起来,只听见蒋方瑶在那头哭喊:“赵小时,你今天要走?你要去哪里,我今天去看班主任,她说你要走,你什么时候回来过,你什么时候跟她说的,你要走到哪里?”
“蒋方瑶……”
“你别走,你别生我的气,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不该把翟闵的手机关机,不该喜欢他,我已经不喜欢他了,你别走,是我不好,你别跟他吵架!”
“蒋方瑶,跟你无关。”
“我知道你讨厌我了,我大不了不烦你,你回来,你被走。”蒋方瑶说着说着,突然喊,“我马上找翟闵,你先别走!”
她直接挂断电话,赵有时什么都来不及说,没多久手机铃声突然响起,赵有时迟疑片刻,慢慢摁下接听键。
“你在哪里?”
是翟闵的声音,她已经好几个月没听见了,究竟是几个月?她记不清。
翟闵说:“赵有时,你在哪里,说话!”
“翟闵……”赵有时的耳边有歌声,她的思绪有些混乱,轻声说,“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和你走在一起,我以为我们很陌生,永远都不会有交集,可是我很感谢,你陪着我成长,带着我认识李江和丁士磊,教会我很多事,让我看见很多人。”
“赵有时,你到底在哪里!”
“前一段时间,我突然发现,这么多年了,我却从来没有想过我和你的将来,我从来没想过我们会不会结婚,将来会不会生小孩,我没想过我的丈夫是谁,也没想过你的妻子是谁。”
“你的丈夫是我,我的妻子是你,赵有时,你在哪里。”翟闵慌了,声音急迫。
赵有时笑说:“翟闵,谢谢你给我的这四年,我走啦,你要保重。”
翟闵大喊:“赵有时——赵有时——”电话只余“嘟嘟”声,翟闵立刻回拨,手在发抖,打过去却已经关机,他跑向门口,谁知丁士磊一直站在那里,此刻用力挥出一拳,“嘭”一声巨响。
他双眼猩红,颤声道:“你把赵有时带回来,把她给我带回来!”
翟闵从地上爬起,不顾员工惊诧的目光,跌跌撞撞朝公司大门跑去。
机场广播,登机时间已到,赵有时排着队,耳边那首歌徘徊不去,她问许宁:“那是什么歌?”
“你觉得好听?”许宁说,“这歌很老,流行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我已是满怀疲惫,眼里是酸楚的泪……”
“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的行囊……”
赵有时说:“好听。”
她曾经豪情万丈,如今已是满身疲惫,她将带着行囊离开自己的国土,无人唤她归来,她将四处漂泊。
赵有时手拿登机牌,转身看向身后,空空如也,只有歌声徘徊。
再见,我的年少无知。
作者有话要说:本卷结束,也是年少无知的结束,下卷进入成长后的世界。
很久以前有小伙伴问我,翟闵对赵有时的感情怎么突然这么深?
最初有读者建议我设定为翟闵以前就看上了赵小时,否则感情来得太突兀,我想了想,还是不要这样。
他们从小认识,翟闵每次回家都要经过赵家,他可能每天都会看见她,也许在回家的路上,也许在每一个不经意的抬头间,透过二楼的厨房窗户与她对视,他们彼此都认为不熟,可不能否认的是他们也是最熟的人,那年暑假,他们终于有了交集,感觉来得快吗?不快,已经十多年了。来得慢吗?也不慢,刚刚好而已。
可是不要忘记他们的年龄,恋情始于不成熟的年龄,结束于将熟未熟的年龄,其实这也是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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