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唯赢转去普通病房时,医生护士围着他弄了半天。方浣不敢上前,一直在门口站着。还是医生叫他过来,跟他叮嘱几句话,他才走到了跟前。周唯赢一直醒着,医生的话他却大半没有听,目光始终停留在方浣身上。
方浣没有化妆,眼底有些发青,他好像在竭力维持一个体面自然的状态,可是眼睛里能透露出疲惫的感觉来。
医生走后,方浣站在床边,他似乎面对周唯赢有些陌生,手脚不知道放在哪儿,也没有说话。周唯赢笑了一下,用手指点了点床:“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方浣摇了摇头。
“那怎么不说话?”周唯赢开玩笑说,“看见我这幅惨样子躺在床上,发现不爱我了?”
“没有!”方浣急忙解释。他拉了把椅子坐在周唯赢的床前,先是用手碰了碰周唯赢的手,确认不会有什么问题,才用力紧紧地握住了他。没想到周唯赢先开口说:“你好像瘦了。”
“有么?”方浣说,“仙女的身材一直都很好。”
周唯赢一直都没办法吃东西,加上生病对身体的消耗很大,他才是肉眼所见的消瘦和憔悴。方浣直到把周唯赢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才有了真实的心疼感。可是他不想表现的太难过,让周唯赢看了心情不好。只得强撑起精神,掐了掐周唯赢的脸,笑着说:“叫你以后不听我的话,你看,把自己弄成这样了吧?”
“嗯。”周唯赢说,“以后都听你的。”
方浣慢慢俯**,脸颊贴着周唯赢的掌心,轻声叹息:“你真的吓死我了。”
周唯赢问:“如果我说,我自己感觉好像睡了一觉一样呢?除了很难受之外。”
“你天天在床上躺着,你能知道什么?”方浣没好气地白了周唯赢一眼,“算了,我不跟你说话了,吵不过三句你都要气我一下。你好好休息吧,我去外面。”
“嗯。”周唯赢现在确实也没有什么气力跟方浣聊天,方浣走了之后,他也很快就睡着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方浣干脆住在了医院里,一直陪着周唯赢。周唯赢知道方浣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要做,怕方浣辛苦,就提议找个护工。他晚上如果不输液的话,也不用有人陪床。
方浣拒绝了周唯赢的要求,他们都不缺那点请人的钱,可是方浣不肯把周唯赢交给其他人,一秒钟看不见周唯赢,他就总会担心出什么意外。当然,他不会跟周唯赢讲这么被害妄想症的理由,只会跟周唯赢说,曾经总是周唯赢照顾他,现在他照顾照顾周唯赢,难道不好么?
周唯赢见他如此坚决,也就没再说什么了。起初,方浣对伺候人这件事确实不太擅长,周唯赢也总会觉得他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脾气。但是方浣学习能力很强,独自生活动手能力也很强,很快就能做得有模有样。有时周唯赢不太方便,方浣也从来没抱怨过什么。
这让周唯赢感到有些不太好意思,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一下子就打破了两人原本建立的平衡关系,他变得不再强势,反而更加需要依靠方浣。他看方浣妆也不画了,带来的衣服也没怎么换过,每天就穿套运动服,给他忙前忙后洗洗涮涮。
这还是那个总是自称小仙女,每天都要画精致妆容,穿漂亮衣服的方浣么?
周唯赢顿时产生了一种把一个仙女从天上拖入凡间来渡劫一般的负罪感。他希望自己能好的快一些,可方浣对这件事似乎不怎么上心,甚至有点避而不答。周唯赢是个聪明人,很快就联想到了一些事情。
晚上到了医院要熄灯的时候,方浣给周唯赢擦了擦身上,周唯赢不经意地说:“我觉得我现在身体恢复的还不错,医生说什么时候可以出院了么?”
“你还想出院?”方浣说,“你呆着吧。”
周唯赢哭笑不得:“总不能住一辈子吧?”
“过几天吧。”方浣说,“医生说有一项检查结果没出来呢,要再等等。”
周围赢问:“什么?”
方浣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好了,别聊天了,我困了,我要睡觉了。”
周唯赢往床的一边挪动了一下,拍了拍空的半边,说:“来,跟我躺一会儿。”方浣瞥了他一眼,周唯赢现在不输液了,看上去精神也好了很多,除了不能正常吃饭之外,其他均无大碍。周唯赢还在盛情邀请方浣,方浣擦了擦手,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侧躺上去,窝在周唯赢的怀里。
周唯赢好久都没有搂过方浣了,怀里鲜活的身体让他一下了有了久违的充实感。他收紧了手臂,说:“其实很多事情你也没必要瞒着我,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能读不懂空气么?我现在还需要等什么检查?是不是情况不太好?”
“没有。”方浣说,“……医生只是想排除一下可能性,并不是情况不好的意思。”
“那你就更没必要顾左右而言他了。”周唯赢笑道,“方浣,我这几天想了很多事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长这么大,第一次想到了关于‘死’。”
方浣用手指轻轻掐了一下周唯赢的胳膊:“你说什么呢?不要想这种不吉利的事情。”
“我可是个唯物主义者,我觉得这是能够聊的事情,你没必要太慌张。”周唯赢像是跟方浣讲睡前故事一样,语气平稳柔和,“我这种年纪其实已经经历过很多死亡了,有家人也有朋友。很多人都说成长最大的收获是拥有了被时间淬炼的可以去面对死亡的心境,以至于不会被死亡击垮,我好像不这么认为。我小时候家中老人离世,我都是没有什么感觉的。自己慢慢长大,人到中年再去经历死亡,感受是完全不同的。我想可能是因为终于在某一天看清了一个事实,就是这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无论他跟你关系好或者不好,他都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每当想起这个,虽然劝自己看开,多少还是会有些惆怅。”
周唯赢的手掌在方浣的肩膀上轻轻抚摸,继续说:“海德格尔认为,人是向死而生的,我认为有几分道理,好像这样一想,那种抗拒的心理就会消减很多。”
方浣说:“你不要跟我讲哲学,我不学哲学。”
周唯赢说:“你怎么可能不学哲学?艺术本身就是一种哲学。”
“哲学是春暖花开。”方浣说,“而我眼前是粮食和水。”
周唯赢忽然说:“医生是不是在查我有没有癌症?”
“你……”方浣语塞。
“我什么我?”周唯赢说,“我看过那么多烂俗剧本,再没有点联想能力?方浣,你别傻了。”
方浣惊呼:“你怎么能这么坦然?”
“不坦然能怎么样呢?”周唯赢说,“你也别太看重这个事儿了。”
“你说得轻松。”方浣吐槽,“要真给你确诊了,你到时候死不死的两腿一蹬两眼一闭耳根子清净了,我呢?我怎么办?”
周唯赢说:“你可以伤心难过几天,然后帮我把后事办一办,我名下的财产都归你。从此你可以去过逍遥自在的生活,也许还会遇到一个很爱的人。如果能有那么一个人陪你走过余生,我也会很开心的。”
他说着说着,感觉怀中的方浣发出很细微的声音。他叫了一声方浣的名字,方浣没有应答,他摸摸方浣的脸,手指沾上了液体。
“方浣?”周唯赢说,“怎么哭了?我没有说什么别的吧?”
“你还想说什么?”方浣哭道,“后面的事你都给我安排好了,我还能说什么?周唯赢,你没有心!”
周唯赢低头吻了一下方浣,方浣继续哭着说:“你好讨厌啊,只会把我往外推。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别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掉你的,呜呜呜呜……”
这种誓言一般的承若周唯赢听着虽然感动,可如果真的发生那样的意外,他完全不希望方浣过于沉浸在痛苦里,一生都活在他名字的阴影之下。方浣还年轻,他还有无限的可能,现在就把这样的话说死,周唯赢不是质疑方浣是否会做到,只是这样对方浣来说是不公平的。
“老公,我特别害怕。”方浣断断续续地说,“我这几天一直安慰自己没事的,可是我真的很害怕结果不好。我们那么努力才走到一起,好日子都还没有过上几天,我特别不甘心……我也害怕是我自己的问题,所有跟我搭上边的都没有好结果。你不要再跟我说这种话吓唬我了好不好?我不要你安慰我,我只想让你好好的。这几天我没有人可以说,我不敢告诉别人你出事儿了,你再把我往外赶,我会受不了的。”
他带着哭腔的语气弱极了,叫周唯赢心疼万分。他勉力抬起一只手去给方浣擦眼泪,方浣怕他费力,自己用手背抹了抹。周唯赢叹息道:“嗯,好。不会有事的。哎……你也不要再哭了,别我没出什么事儿,你又倒下了。”
“我知道。”方浣点头,“我一直都很听医生的话,我很努力的在控制我自己。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我还要好好陪着你,我不可以生病。”她原来想不开寻死,是那时已经没了希望。但他现在有周唯赢,虽然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未免卑微狭隘,但是方浣不在乎,这就是他全部的求生斗志。
周唯赢说:“那你乖一点,听我的话,明天回家休息吧。我真的怕你太辛苦了。”
“我不辛苦,我还年轻,有的是精力。”方浣说,“等我们都老了,我也可以像现在这样照顾你。”
周唯赢不禁想到自己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住院的样子,方浣估计岁数也不小了,还得颤颤巍巍此后自己,心中不免有些难以面对的微妙。可是那种相濡以沫走过一生的感情,到最后不就是这个样子么?
他们谁都没有办法永葆青春,活着就是要面临疾病,老去,死亡,种种意外,种种不可知的明天。
这样才能显得白发苍苍终此一生的相守弥足珍贵。
方浣着么说,周唯赢拿他也没有办法。两个人就这么互相依偎在一张不算宽敞的病床上。方浣哭了一会儿就不哭了,躲在周唯赢怀中吸鼻子。周唯赢说:“你最近怎么样?我也没听你说过什么有趣的事情了。”
方浣有一句没一句地告诉他之前头疼的事情现在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所以他现在才能安心地在医院里陪护。周唯赢听后沉默片刻,问:“光宇他……”
“我知道,他不是故意把你弄成这样的。”方浣说,“我没有怪他。他其实也很担心你,你在ICU里躺着也看不了,他来了就在外面晃荡晃荡。”
周唯赢说:“你叫他先别来了,他自己还有一堆麻烦事儿呢,没必要跟我这儿浪费时间。”
“说他也得听啊。”方浣说,“你们直男真的很奇怪,有时候比gay还gay,恶心。”
周唯赢笑了一声。
方浣没在周唯赢床上睡觉,两个人抱了一会儿,他就挪地方了。最近褚勋总是问他在干什么,褚勋在网上听到了一些八卦,方浣被他问得没办法了,才告诉褚勋自己在医院。他简单给褚勋说了一下情况,褚勋就带着俞辉来了医院。
当时是午饭时间,周唯赢只能吃一点流食,手上还打吊瓶,吃饭不方便,方浣就拿勺子一点一点喂他。褚勋敲门之前透过玻璃看到了这一幕,他把俞辉也拉了过来,让他看。
俞辉很意外,小声说:“他们真的好像老夫老妻。”
“没想到浣浣还会这样。”褚勋嘀咕了一句。
“是。”俞辉感慨一句,“可能这就是爱情吧。就是……普通人的爱情。”
他敲敲门,推门进去,方浣只是招呼了他们,继续喂周唯赢吃饭。褚勋和俞辉同时察觉到了一种他们都无法融入的气氛,仿佛这个房间里只有周唯赢和方浣两个人。
过了会儿医生来了,他早就对方浣和周唯赢的所作所为见怪不怪了,他把方浣叫了出去,显然是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booktxt.net。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m.booktxt.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