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皇宫。
一台戏落幕,长偃拿着木偶人要烧的时候,凤璃毓慌忙拽了过来:“朕瞧着这木偶甚是喜欢,琴师不如留下给朕吧。”
“皇上若是喜欢,留下就是,只是木偶不比人,强留留不住的。”
长偃轻声道,他抬头看了凤璃毓一眼。
凤璃毓往前走了一步,宽大的袍子下藏着枯瘦的身子,他嗤笑着:“朕只有你这么个能交心的朋友,难道说连你也要离朕而去么?”
“长偃不过一个琴师罢了。”他凝声,看着帝王眼底那不甘和屈服交织。
明明有欲望,却藏得那么好。
“朕待她那么好,为什么她转身便投入了七哥的怀抱,朕许诺她冥婚是朕的错,可她曾经与朕说过的那些话当真不作数了么?”凤璃毓坐在那儿,抱着怀里的木偶。
看着一身藕荷色短袄装扮,浓妆艳抹的木偶娃娃,他脑海里全是楚云轻的样子。
曾经太后在,无暇顾及,可是现在呢。
对方是七哥,他能不能一搏?
凤璃毓纠结的很,明明知道她过得很好,自己不该去打搅,为什么还会那么痛,难道自己爱她?
“人是有感情的,强求不得,皇上该清楚才是。”
“琴师可有过这样的感觉?”凤璃毓盯着长偃看,男人微微一愣,摇头。
“不曾。”
言毕,凤璃毓挥了挥手:“下去吧。”
男人浑浑噩噩,在宫里坐了一会儿,觉得索然无味又去了一趟地牢,看着被铁索锁住身子的凤亦晟,他上前,拿着细长的金丝划凤亦晟身上的伤口,结了痂了,他偏偏要把它弄开。
“疼么,九哥?”凤璃毓问了一句,男人尚存一丝意识,早已经疼得抬不起头。
每日都会来,来一遭就把他身上的痂划开,凤亦晟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需要这样处以极刑,有些地方反复这样都已经化了脓,有的已经成了腐肉,可是凤璃毓依旧这样,好像他能找到些许存在感似的。
“呵,就算你把我折磨死,你也不过是个可怜人。”凤亦晟嗤笑一句,“明明爱着那个狐媚子,却不敢下手,你是一国之君,只要你下旨,就是王妃又能怎么样?更何况,你只要杀了凤晋衍,弟承兄妻,有什么不可以的?”
“九哥,你这思想很危险。”凤璃毓嗤嗤地应了一句,“流血了我帮你止血。”
“够了!”
凤亦晟受不了这个男人,婆婆妈妈,窝囊地很。
要杀要剐一句话,这么折磨算什么,哪里还有尽头。
“九哥,我只是怕你死在这里,到今日也只有你需要我。”凤璃毓慌了,他说不是故意要这么折磨他的。
凤亦晟皱眉,他厉吼一声:“我不需要你,给我滚!”
“九哥,如果那日我听从你的话,跟你一起反了,你说她会怎么处置我?”凤璃毓问了一句,又摇了摇头,“我不会反她,哪怕知道七哥活着我也不会做这种事情,时至今日,九哥你是咎由自取。”
“你烦不烦?我何时轮得到你说教?嘶……”
那人故意地下了重手,挖开一大道的伤口,看着鲜血在那满是疤痕的胸膛上流过。
凤璃毓仓皇地逃出地牢,他不能待得太久,不然内心那股邪念又会萌发出来。
……
凤璃毓忙不迭地撞上来人,他愣了一下。
“皇帝哥哥着急忙慌做什么?”凤昭然站直身子,看着他,这来的放心似乎是冷宫地牢,难不成是去看了九哥?
“没什么,倒是你,一个姑娘家。”
“呵,皇帝哥哥也来这副腔调了。”凤昭然不以为意,“刚好要去找你,我不想住宫里了,不如皇帝哥哥赐我一座府邸,我搬出去住可好?”
“胡闹,唯有出嫁了的公主才能外住。”凤璃毓不同意,“你与沈家的婚事是母后亲自解除的,可这几日沈老夫人倒是接连上书,有意求你过门。”
“才不呢,我都嫁过一次,是天不让我们在一起,皇帝哥哥还是允了吧。”
凤昭然撒娇道,她拽着凤璃毓的袖子,一直摇晃:“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来烦你了,皇帝哥哥?”
“如此罢了,永巷一号本就是为你设的府邸,母后亲自布置的,你搬过去便是。”
凤璃毓轻声道,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凤昭然感恩戴得,她忙不迭回去收拾自己的行装,准备搬出去住,也免得琐事繁杂。
她约了楚云轻一同去她的公主府里参观,永巷一号何其富贵,但凡听说过的都想进去一探究竟,里面的杯盏都是纯金所致,房屋布局出自大师鎏淓之手,到一草一木都是他亲自布局,永巷一号本就是为了公主而存在。
可是以前住过这里的公主,都没能落得好下场,凤昭然不甚在意,都是意外罢了。
“七嫂,快来,地窖里好像藏了美酒,好像都是出自鎏淓大师之手,来,请你尝尝。”
凤昭然循着以前留下的旧地图,去院子里挖美酒,都是雪还没化去,她倒也不觉着冻手,提了提裙角蹲在那儿。
楚云轻才懒得弄这些,她坐在屋内,撩开竹帘,火盆子放在面前才觉得不冷,设计这院落的人没考虑过冬天防寒么。
真的是冻死了。
她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看凤昭然跑来跑去,东边西边乱跑,院子里刨了好几个坑也没挖出什么美酒。
凤昭然累得很,蹲在那儿。
珠儿从门外跑进来,急得很:“公主,出事了,出事了……”
“喊什么,我就在你面前。”靠在那儿的凤昭然无奈地很,“往后公主府可是你做管家就你现在这性格。”
“师兄,师兄来了,受了重伤。”
“什么?”凤昭然慌忙丢下手里的铲子,往门外去,楚云轻也紧跟着出门,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但看到被抬进来的小和尚时,她的眉头忽而皱起,印堂发黑,纯色泛白,中毒不深的样子。
“师兄,你醒醒,别吓我啊。”凤昭然早前在寺里养着,也与那群弟子以师兄妹相称,这小和尚生得眉清目秀,面向极好,可惜是个短命的面相。
宋渺被人一阵强烈摇晃,整个人颠簸地很,他迷糊醒来:“快去救……救师父。”
“怎么了?”凤昭然急得都快哭了。
“一夜,一夜,寺,众僧,被屠,寺内至宝被偷,师父……央我来,将这……给你。”宋渺摊开手里的香囊,递给凤昭然。
女子一愣,她攥着那香囊,哭成了泪人。
“师父圆寂了。”
她哭得沉重,这是她跟衍缘大师之间的约定,她怕自己有一天会远嫁塞外,与师父约定,若他遭遇劫难,便将这香囊送回给她,如今看来,师父早就料定了命中有此大劫。
宋渺说完这几句话,便哇哇吐血,如果不是为了师父遗愿,他也不会活着,明明亲眼看着众僧被屠戮,可却还要来这里求救。
他潜意识觉着,还能抵抗。
“是何人所为?”楚云轻问了一句,抓着小和尚的手腕,探了探脉搏,她忽而蹙眉,“你中毒了?”
“是,是落月神教。”
“他们竟然如此无法无天!连护国寺都敢。”凤昭然呵斥一声,站起身来,撸起袖子,“我定当要讨要个说法。”
“昭然别去,如今落月神教得民心,你去闹事落不得好下场的。”
宋渺轻声道,他勉强撑起身子,才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的狼狈,他着急忙慌抓着凤昭然的手,最后一个亲近之人,宋渺不想让她涉险!
消瘦而冰冷的手,凤昭然心头抖得厉害:“师兄,师父他……”
她说不出话来,唔咽着哭了许久,泪水流了满面。
楚云轻在一侧看着,能明白师兄妹情深,她出声提醒:“外面冷,再这么下去,毒未发作,先给冻死了可好。”
“是我唐突了,快把人抬进屋里。”凤昭然急得很,她一直不曾松开宋渺的手,抓着他,说话也是结结巴巴的,“师兄别怕,我皇嫂厉害着呢,她会解毒,你别怕。”
“师妹真傻。”宋渺嗤笑,他很白,尤其是在白雪照映之下,会放光的那种白。
宋渺说他一个出家人,早已经看淡生死,无妄无念,还让凤昭然放宽心。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
楚云轻坐在门外,拿杯子兑水,把药冲了一遍,洛衣不懂问了一句:“这药效不得减了?”
“他自幼习武,身子强壮,出身佛门修身养性,身子结构不太一样,寻常人中了这毒怕是早已经死了,他还能坚持走这么长的时间回来,简直就是奇迹,药效太强反而不好。”
楚云轻解释了一句,将杯子递过去:“给他送进去吧,跟昭然说,以后煮了药,再兑一些凉白开就是。”
“好。”
洛衣应允一声,赶忙进了屋子,将杯子递过去。
宋渺性子寡淡,如果不是情况特殊,怕是一天也说不出不会几句话来,这会儿凤昭然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直候在身侧,也难能听到他说话。
“师兄你慢些喝。”她嘱咐一句,“这该死的落月教,我定会替师父报仇的。”
“咳咳。”小僧喝得太急,差点呛了,“师父早就算好了一切,也不许师妹蹚这浑水,他只要我守着师妹。”
“可……”
凤昭然找不出话来辩驳,她很清楚这些话都是大师父说得出口的,害怕她去报仇,特意请了一个顽固、性子凉薄寡淡的师兄来看着他,都是故意的,让宋渺来送那香囊。
她不跟宋渺争,从小就清楚大师兄这性子,呆板的很。
“你就安心在公主府养伤,其余的事情交给我来。”
“昭然,不得胡闹。”宋渺沉声,拽着一下她的衣袖,又觉着男女有别,松开手。
来京城之前,宋渺便已经听说过九幽台之变,凤昭然吃了多少苦,被那姓沈的公子玩弄于手掌间,他也曾听说,她一袭红衣艳绝天下,总归宋渺听说过很多很多关于凤昭然的故事。
凤昭然瞪了他一眼,吐槽道:“这会知道男女有别看了?你养着吧,我先出去。”
她不理会他,甚至有些急躁,都被灭门了师兄依旧这副性子,凤昭然是直来直去的人,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这种温吞!
在门外煮酒的楚云轻见她急匆匆地出来了。
“怎么,被师兄教训了?”
她嗤笑,递了杯子过去。
这杯子很好看,白玉般的身子,底座的托是晕染开来的蓝色,就像是天空一样,蓝白相交。
“嗯,他就是个老古董,明明不比我大多数,可古板地很。”凤昭然叹了口气,“皇嫂,你说我该怎么办?”
“落月神教如今正得民心如日中天,跟他们作对,的确讨不得好处,而且那些信徒可都是疯子,听闻早几日在柳町镇烧死了一个背弃教派之人,你这时候去惹了他们,只会激怒他们,哪怕你是凤家是皇族。”
楚云轻道,她也不是没有见过这些纠纷,古人信奉神明者不少,也是很正常的。
“可……我总不能坐以待毙,母后在的时候,没人敢动,这……”
“安心养伤,陪着你师兄,其余的事情不是你能决定的。”楚云轻也没多说什么,她可管不了凤昭然要做的事情,只是好心提醒一句。
凤昭然叹了口气,她点头,时常也会说一句:“以前觉着母后十恶不赦,可好歹震慑地住这些,皇帝哥哥性子软,那些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镇压到了极点,也是会反弹的,如果不是太后将那些人置于阴暗处,给了他们滋生的环境,落月教早就消亡了。昭然,实不相瞒,一直待在太后身边的那个老者就是落月教祭司,他们利用了太后。”
“什么?”
凤昭然赫然,她死死的攥着手,不愿意相信。
一直念叨着“怎么会这样”。
“所以你不许掺和,懂吗?”楚云轻再三叮嘱,其中的危险程度,绝对不是她一国公主所能承受。
凤昭然点点头:“我知道了。”
既然楚云轻都知道了,那么七哥肯定也知道,这些事情交给七哥去处理,总好过她来。
“宋渺从寺庙里面逃走,他们肯定会追踪,你这段时间就尽可能粉饰太平,怎么荒唐怎么来,知道吗?”
楚云轻又提醒了一句,怕她惹上杀身之祸,再过几天,杀手可能就会在这附近徘徊。
凤昭然点头:“我知道了。”
她面色煞白,心底有股怨念发不出去。
两人站在庭院里面,又开始下雪了,这天气,越发的冷了。
“公主,沈公子求见。”门外急匆匆有小厮过来同传,凤昭然烦闷地甩手。
“不见。”
“沈公子说今日必须见你一面,他……”
小厮话音还未落下,就看到沈镜衣进了院落,他一身淡蓝色的长袄,斗篷遮着,头发竖起露在外头,又轻减了不少,看着越发像是竹竿子一样。
雪花落在凤昭然的眼角,化开,微微有些冷,她抬头撞入男人的眼中。
不过几日未见,却像是隔了一生。
“送客,本殿不会见你。”凤昭然站在原地,呵斥一声,那男人却自顾自地过来,他急迫地很。
“祖母失踪不见,我也是没法子,才来求你的,大夏帝都沈家之人不好搜寻,就算是我求你了。”沈镜衣寒声,不敢去看身侧那个女人,他只盯着凤昭然看。
却听到凤昭然一声冷笑。
“沈家之事与我何干,你我婚约已经解除了,再说了沈老夫人身边高手如云,怎么会平白无故失踪?”
凤昭然怼了回去,毫不客气,半点情面都不留。
站在身后看着的楚云轻眼底欣慰不少,总归是要长大的,哪能一辈子做个无忧无虑的公主,被人宠着,被人捧着。
“我给你跪下了,求你。”
“这事儿你去跟皇帝哥哥说,他若是同意了,我怎么可能会反对。沈镜衣,就算我再怎么恨你,也不至于扰乱沈家与大夏的关系,除非你们一早有异心。”
“公主言重了。”沈镜衣微微一愣,哪里想到不过几日,那个任性妄为的姑娘,会变得这样伶牙俐齿。
言语之间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最好是这样。”凤昭然愤愤,“你求我也没有用的,京中搜寻人,只得禁卫军我手里没有兵权,这件事情我会转告给皇帝哥哥,你走吧。”
凤昭然下了逐客令,她不知道沈镜衣放着皇上不去找,偏要来碍眼。
沈镜衣微微一愣,为什么踱步来了这里,明明计划好去皇宫的。
大概是听闻凤昭然乔迁之喜,他想来见见那个女人吧。
可自从进了院门,他却连一眼都不敢去看楚云轻,大概是心中有愧,大概也是不敢吧。
“在下告辞。”
沈镜衣转身出了院落。
凤昭然一脚踢在石头上,骂了一句:“神经病,莫名其妙。”
“看来你是真的放下了。”楚云轻宽慰的很,“行了,我也该回去了。”
“皇嫂不再坐坐么,酒还没挖出来呢。”凤昭然有意挽留,可楚云轻却不能逗留了。
那小子还在他们手里,沈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沈家老夫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失踪,只怕又是一计。
凤昭然也没有挽留楚云轻,她吸了吸鼻子,在门外吹了一会冷风,冷静了不少,转身的时候撞见宋渺。
“师兄,你怎么起来了?”
“他就是那个男人?”
宋渺轻声问道。
凤昭然愣了一下:“哪个男人,没头没脑的,你是不是吃了药脑子不好使了,让我看看还烧不烧了。”
凤昭然自顾自地过去,可是宋渺太高,她得踮起脚抓着他的肩膀才好摸到他的头,却不想脚下一滑,踩着雪了,咕噜一下沉沉地压了过来。
本就是勉强支撑身子的宋渺,这下彻底摔了下去,脑袋着地,嘭地一声。
“师兄?”
凤昭然趴在小僧身上,不敢说话,两人贴得太近,她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起来。”宋渺冷声道。
“起来就起来,凶什么。”凤昭然呵斥一声,尴尬地快死了,可师兄这根木桩子,简直气死她了。
“身子不好就好好养着,出来做什么。”她嘟囔一句,转身回了自己房间,才不管他呢。
宋渺在原地愣了片刻,脸上依旧清寒一片,没有别的神色,他只是想看看那个负了昭然的男人是谁。
沈镜衣啊……
……
楚云轻回了七王府,酒没喝着,热闹也没碰上,反倒是见了个不想见的人。
“你可算回来了,姨母在家等得久了。”慕容狄伤势恢复地差不多了,她看着楚云轻,大夏变故多,一夕之间太后那老妖婆居然死了,宋显儿也没了性命。
慕容狄也没有继续留下去的缘由,再者害怕慕容家的人来寻,发现楚云轻的存在。
如果家主知道楚云轻是慕容芙儿的女儿,那么定要将她带回去。
怎么可能允许她在外面。
“姨母恢复地挺好,瞧着也圆润了,在府上过得挺好吧?”楚云轻笑言,又扫了不远处在等着慕容狄陪练的檀修。
两人关系倒也不错,平常斗嘴很平凡,动不动就打架,可这会儿看着和谐不少。
“嗯,我就是来跟你说这件事情,我得回北寒了。”
“姨母还是再逗留几日,我有件事情要请你帮忙。”楚云轻低声道,“关乎北寒那位小王爷的。”
“什么,你也知道他不见了?”慕容狄错愕,这本就是个秘密,她也是不小心偷听到的,“难不成人在你手里?”
“是,沈家费尽心机来找那位小王爷,甚至不惜借用那婚约,能看得出来沈家已经投靠了北地,姨母还是得小心,世家大族之间的争斗一点不比国家少。”楚云轻提醒一句。
如果这一次找到小王爷的人是慕容狄,那也比沈老夫人好得多。
慕容狄蹙眉:“你的意思是?”
“借着姨母之手,将小王爷带回去,不过那小鬼头似乎并不想回去。”楚云轻沉声,他再不回去,北寒怕是要翻了天。
“他现在人在哪里?”
慕容狄显然也有些着急,赫连安谧居然就这么藏在眼皮子底下,也真是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