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七年,初秋,京城热闹且是众皆期中秋团圆时。【全文字阅读.】
午时刚过,一架锦布衬里的马车停在了阅茗居门前,风尘仆仆的男子下了马从车里扶出自己的夫人,二人都有些惊讶地打量起阅茗居来,随后才缓步走了进去。这男子着锦衣配一腰剑,高壮英伟,气势非凡,而那夫人虽未饰华美,却也是玉器金钿,姿容更是雍容贵气。
一进门,店小二笑着脸迎了上来:“二位客官里边请,是在大堂落座还是上二楼雅间?”
男子挺了挺胸,阔气地说道:“当然是要最好的雅间!我们是何等身份,怎能坐于大堂?!”
店小二忙点头哈腰道:“是、是!一看老爷夫人就是富贵荣华至极之人~!”
谁知女子却一摆手,淡淡地说道:“就在大堂吧,我离了家乡多年正想一忆这坊间的乐趣。”
男子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但仍是吩咐道:“那便听夫人的。”
“好嘞!老爷夫人这边请。”店小二将二人向大堂内清静些的位置领取。
那女子仍是忍不住四下打量着阅茗居内的陈设雅致新奇,忽见柜上算账的竟是一名身着鹅黄褙子衫的娘子,不由得叹道:“三年多前我随夫去边地之时,路过这茶楼,门庭冷落、俗破不堪,今日再见又全是另一番风景啊。”
“夫人所言甚是,”男子也点头叹道,“先前也曾听下人说京城外有一茶楼,规矩奇异。然并不曾听说掌柜仅为一名女子。”
听闻此言,小二于前笑道:“其非店内掌柜,而是我们东家苏三娘子汐娘。想是客官不曾听闻,阅茗居内有三奇。二位请坐,小的给二位一说。”
正在对账的汐媛亦是听到几人所言,三年,从自己来到这阅茗居亦约有三年了吧?
三年前,时熙宁四年春。
车夫一声长吁,马车便稳稳停在了城外茶楼的凉棚旁边。车夫回头恭敬地说道:“姑娘,京城茶楼到了。”
车内传出一声清亮的女声:“陈伯,辛苦你了。”说着,一只白净的玉手掀开了车帘。
“三姑娘,你怎么可以在这里下车!”车内另一个女声立马制止。
“紫儿,我已经不是什么三姑娘了,以后便是这茶楼的东家了,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么?”说着,汐媛起身走出车帘,径自跳下了车。
“姑娘!”紫笋一手拿好包袱也只有跟出了车厢,出来以后东张西望就是没有瞧见胡凳,便站在那里犹豫。
汐媛回身一笑,伸手扶她下来,说道:“紫儿你也该好好学学下马车了,再崴了脚我可不管你了。”
“姑娘~你倒是得了乐,现在隔了千儿八百里,老爷也管不着你了。”
“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个。进去吧。”汐媛笑了笑,岔开话题。
茶楼凉棚搭建甚为简陋,几根柱子支起一块白布,棚下腐椅朽桌,没有一人在此歇息,这三人在茶楼外磨蹭许久亦不见有人出来招呼。
店门上金光灿灿的四个大字:苏记茶楼。
三人被闪耀得两眼昏花,苏家各地如此多的茶楼,什么茶香楼啊、品茶阁啊,都各有其名,仅是在左下小字书上苏记茶楼,哪有如此……
至步入店中,店内桌椅摆极其密集,致使走道过于狭窄,整个布局让人忽感一阵烦闷。想是为了多纳宾客,可如今却仅在入门不远处有一中年男人径自喝茶,那小二竟趴在门旁的桌子上打盹儿,掌柜的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汐媛秀眉一皱,如此待客怎会有人上门?
紫笋也皱眉赶紧唤醒小二,小二睡眼迷蒙,抬头一看赶紧迎上,热情问道:“几位客官,里边请。要点什么茶,本店有……”
“不用了,这是苏家三娘子汐媛姑娘,以后就是此店的东家了。”陈伯上前一步,打断了小二的话。
“原来这就是三娘子,在下刘柜,有礼有礼了。”听到这话,近处中年男人放下茶杯踱歩过来,转头对小二说道:“你去把马车拉到后院。”小二应声出去了。
“这位就是刘掌柜吧,汐媛有礼了,”汐媛轻笑回礼,心想着刘掌柜双亲好眼力,仿佛是先知其要当掌柜取了这么个切合的名字,“以后还烦请多多教予小女子经营之道。”
汐媛一边上下打量着这个刘掌柜,刘掌柜三十岁上下,小眼黑髯,纶巾束发,此时其眉眼间带有些不快。
“茶楼后院另设小门,三娘子以后还是由那里出入,无需照顾苏记茶楼,免得姑娘闺名受损。”刘掌柜心中自是有气的,他本是茶楼总管,这时节却来了个本家姑娘,必是要看顾着茶楼账目,这不是苏家不信任他么。
汐媛虽是对其态度不是很舒爽,倒也明了其中缘由没太计较。却见旁边陈伯和紫笋十分恼他,忙抢在他们之前说道:“吾已是苏家弃女,不再是什么三娘子了,自我被遣,已不寄望于嫁人,只想守着这茶楼也算是有个念想。爹爹……,不,是苏老爷,将这茶楼赠予我也是顾念我们父女一场,望之能保我生活。自赠我之日起,这茶楼已经不再是苏家所有。刘掌柜,我看茶楼这几月的银钱苏家应该都没有送过来,对吧?”
刘掌柜一顿,原本他也听闻三娘子被逐出一事,以为不过流言耳。这京城与临安路途遥远,银钱迟达也为常事,可迟了约近两个月就有些蹊跷了,之前派去本家询问的人也还没有回来,这三娘子这么一提,刘掌柜心里也有些慌起来:“已有月余了。”
“是了,自我被逐出已有两月。路途遥远,我们车行缓慢,今日才达。”
“老爷就让姑娘你们一辆马车过来的?”这一个老头、两个大姑娘行至京城谈何容易,且这样一行人,正是山贼、强盗打劫的对象……
汐媛一笑,道:“我等何能,这路途遥远,途中多不平之地,光靠我们三人,八成出了临安不久就要曝尸荒野了。苏老爷借我一支护卫,保我性命,在前面那里出了山林上了官道,路已不远,我便遣他们折返了。苏家正是变化之际,爹爹那里也是……”汐媛忆起家中老父,不禁担心不已,话出了口才忽然清醒,赶紧截断说道:“总之,苏家不会再提供银钱维持这个店面了,我等今后也就全凭它了。”
说着,环视了一下四周,思量起来,此等生意情况,待存银耗尽,恐怕大家都得另谋生计了。
汐媛这么审视着店中摆设生意,刘掌柜不由得窘迫起来,当初老爷舍弃京城,唯留此店,也不过是称个脸面,不承认自己败于京中商户。
店中生意清淡,全靠本家送来的银钱支持才勉强开着。自己自从被派管此处,只盼着能早日回到临安老店,所以也从未尽心,仅是得过且过罢了。
刘掌柜黯然地说道:“三娘子,此店位置不佳,虽在官道旁,却是离城太近,在门前遥望即可瞧见城墙,步行一炷香之内必达。过客行人大可直接入城,又何必在此饮茶歇脚浪费钱财。所以店内生意一直欠佳。”
汐媛却道:“非也,此处位置绝佳。”
刘掌柜不解,汐媛又道:“一来,此处位于城前官道,各人不论先行大路或是抄小道但凡入城者最终必行走此段官道,则此处绝不会客源稀少。
二来,舟车劳顿,外乡人士若是不熟城内,入城也不能很快找到歇息住宿之地,这城外不远有一茶楼既无需担心歇久耽误入城时间,也可以先歇息打听城内客栈详细。
三来,京城天子脚下,皇亲国戚、官宦人家不在少数,若贸然入城冲撞了甚事,则难耐祸从天降。茶楼古来就是消息广流之地,入城之前若先在此打听城内消息,方可安心入城。
另外,世虽太平,但也不乏强盗之流,离城太远有如置己于狼窝虎穴,而此处位于守城精兵驻扎地与城门之间,不甚安全啊。”
刘掌柜顿时茅塞顿开,三娘子审时度势这一席话正中核心,倒使得茶楼的惨淡经营透出一线生机。“三娘子果然才智过人,这一番话令我受益匪浅啊。刘某愚钝。”
刘掌柜虽原先仅是账房,但留在此处这几年又一直做掌柜,并非完全不通晓经商之道。其实这一番缘由刘掌柜并非不能参悟,只因其一心期望回临安本家,只是总推罪与茶楼位置不佳,而苏家也未曾对这茶楼上过心,茶楼也就这么将就着支撑了。
“刘掌柜过谦了。小女子浅见拙识,怎懂得太多道理,不过是因为将依靠茶楼过活,临行前向众位叔伯讨过说法,在此多言了,刘掌柜还请见谅。”
“哪里哪里,三娘子过谦了。”刘掌柜点点头,其心中实觉如此道理远非女子可以了悟的,倒是三娘子也不居功确令人犹然萌生赞意。“若众掌柜、老爷还有嘱咐,还烦请三娘子将告之在下。”
“这样甚好,以后还劳刘掌柜多辛苦了。刘掌柜以后唤小女子汐娘吧,吾几月前就已非‘三娘子’了,还望刘掌柜允汐娘敬您一声‘刘叔’。”
“这如何使得,三娘子还请放心,刘某一定鞠躬尽瘁,定让三娘子衣食与临安相同。”刘掌柜恭谨道。
“刘叔言重了。这汴京离临安甚远,衣食定会有所不同,况且我已无其他,又何还在乎那等虚荣。饭够七分饱,衣有几身换,足矣。汐娘终是女子,不好登堂迎客,茶楼还需刘叔多费心。”
“这…今后还请汐娘不吝词荐,多多指引。”
“刘叔过誉了。”汐媛转而看向门外道:“请问刘叔,门外那些凉亭、搭棚是为何人而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