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鲫鱼不解用手去触摸他的伤痕,礼僧主露出的笑容仿佛是静止的湖泊远山,他将她的手轻轻握住,又往上移去,放置在了心脏处,道“你大概不相信我的话,我也很诧异为什么我没有死,但这不是我侥幸逃脱而已,在这之后我无论遇到了多少要命的事情,我都不会死。”
酥鲫鱼触摸到了心脏处的伤痕,这比他腹部的还要凌厉狰狞,她呆住了“难道你说的是,你现在已经死不了了吗?”
“对。”礼僧主平静的吐出石破天惊的话来。
酥鲫鱼瞪大了眼睛,他道“我给自己心脏上插了一把刀,我第二日还是苏醒了过来,我割断了自己的咽喉,但我还是醒来了,就算是用火烧,我依旧像是金炼般,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到分毫。”
“我想,这大概是她的诅咒吧。诅咒我生生世世,永生不灭。”
他说完这句话后,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的灿烂,礼僧主对于一切的事情都已经消弭了兴趣,他费劲了千辛万苦的将酥鲫鱼所救回来,不止是想要时时刻刻的提醒着自己务要忘记自己是被人恨着的,而他最大的目的,就是要在之后永生里折磨自己。
“我想她即便是死了,也大抵是在受罪,我想知道她是不是因为对我的怨气太重,所以才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喃喃自语着,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般笑了起来。
“我觉得不是这样的。”酥鲫鱼一边想着一边用力的将他的手回握住“我一直都有一件事情想不通。依照姚儿那宁折不弯的性子,她若是受辱了定然不会活着,她究竟是为了什么,不惜成为了你的继母,在你父亲死去之后,她还在维系着所有人的关系呢?”
酥鲫鱼的眼睛缓缓的瞪大了些,她像是在这些迷雾当中找到了些许闪烁的光芒,只是这感觉是虚无缥缈的,让她有些难以从中间理出来头绪。
听到了她的问话,礼僧主的神态也沉默了一下。
良久后,他轻声道“我对此也是抱有着疑惑,所以我来到了这里。”
他指着脚下的土地“她在失去记忆之后,家族所有的事务权利重新下回到我的手里,我才知道家族私下与祝融遗族有密切的往来,但在她出事后,祝融遗族就将所有的痕迹都消灭了,在过了五十多年之后,我才找到了这个地方。”
“所以您为了寻找那线索,才加入了祝融遗族吗?”
礼僧主点了点头“但是我所做的一切,现在回想起来,不过都是一个笑话罢了。”
在滂沱大雨当中,姚儿疯了一般在无尽的黑暗当中奔跑,礼僧主在后面紧追不舍,她在一次次的雷鸣之中将尘封的记忆一点点唤醒,她挣扎着抱着脑袋不肯相信这是自己的记
忆,她张皇失措,往后望去的时候,更是吓得歇斯底里。
礼僧主大喊着“姚儿!姚儿!”
她站在大雨当中,任凭雨水洗刷着自己的身体,她觉得那水刺激的她浑身颤动,即便是再寒冷的水,也不如她的心。
她自骨头里泛出一股寒意。
她想起来了,在自己梦中所出现的那些人,都不是假的,都不是梦境。
没有什么比意识到这一点更加让人绝望,而更加让她所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的枕边的那个人,正是自己深爱,且深深伤害的人。
他们互相之间恨不得对方消失,所存在即是让对方痛苦到连呼吸都会变作灼热的岩浆的存在,她每一日都在窒息当中,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行尸走肉罢了。
在自己被玷污的那一日,她就已经想到了死,但是那个男人说的话又逼着她不得不要活下去,因为她知道这个事情是关乎着礼僧主家族的命运,而她也是第一次知道礼僧主家族真正在做什么。
无论是多么肮脏,她都必须要坚持下去,她不能让礼僧主因此受到牵连,所以甚至将所有的权利都揽到了自己的手中。
礼僧主是恨着自己的,当她是一个贪图名利的女人,但这样也好,这样他也不会发现……那些比她更为肮脏的事情。
这种脏活,让她一个人去做就够了。
所根植于后裔影子当中的先祖,只能在这暗无天日里苟延残喘着,光明和黑暗,不知何时便这般的泾渭分明,无论是多么坦荡无私的人,都无法摆脱这与生俱来的原罪。
她一直都是这样想着,她的魂灵早已经不复存在,现在的这一副肉体,还是被撕裂成了这么一副样子。
这样的自己,连她自己都忍不住要唾弃,何况其他人呢?
更何况,是他呢?
在记忆恢复的时刻,她感觉天塌地陷。之前以为的一切全部都破灭了,而自己忍辱负重的一切因果也全部都没有了。
她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待在这里的呢?
大概是以一种等待消亡的感觉罢。
这种感觉一直将她贯穿着,直到现在,终于明白了这深入骨髓的痛楚是从何而来。
唯有死亡才能让她复生。
假如有一天,我连你也失去了,那么这样的我,还会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呢?
所以请你告诉我,你不在的世界里,我该如何存活?
“时间到。”低吟深厚的声线毫无感情的在黑暗中重复着,两旁伫立良久的白色透明的游魂立刻凑了过去,在诡异的黑簿上,一个男人用惨白的,近乎枯骨的尖指紧紧夹住一支长长的朱红色的笔,朝着
簿上发出幽蓝色的名字上,毫不质疑的划下一个大大的红叉。
两旁的索命鬼立即明白,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这个男人把脸埋在长长的黑袍子里,一直没有表情的他却将嘴角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乔姚儿,吉时已到,我将会亲自送你上路。”
大雨滂沱,在悬崖边上,站立着一位面色惨白的女子,长发像是溺水的手在挣扎飞舞,凌乱的头发掩盖不住她满脸决然的神色,她忽而感觉到左眼痛的无以复加,她心底一惊,忽而凄然的笑了起来。
看来她曾付出了那么多,到头来对于那些人来讲,自己不过只是一个随意就可抛弃的石子罢了。
她面无表情俯视着下面无垠的深渊。
泪水像是毫无征兆的雨,纷纷扬扬的从右眼涌出,刺痛了左眼血水横流。
“哼哼……骗子……骗走了我的眼睛……莫辞!!”幽咽阴霾的声音里充满了漠然嘶哑的绝望“我绝不会轻易的这么饶恕你,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啊啊啊!!!……”
她像是折翼的蝴蝶,从高空飘落了下来。
凄惨的喊声顿时穿透了天际,淹没了背后的礼僧主凄厉的吼声“姚儿!!!”
黑夜如同咆哮着的猛兽,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着整个天空,扭曲的云像是轰鸣的海浪,一层一层的重叠着,沸腾叫嚣着翻涌在寂静的夜空中,带来沉寂的虚无,无止境的罪。
这里……是哪里?
她抬起眼,就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吓住了。
死魂使者在他的花园里种满了花。有珍奇斗艳的玫瑰,有遗世独立的百合,还有纯洁无暇的风信子,诡异美丽的蓝色妖姬,带刺柔弱的蔷薇。他忙碌但却精心井然有序的照料这些花朵,初晨的柔和暖阳轻轻的倾洒在他和花的身上,让他一身黑如轮夜的长袍勾勒出淡淡的轮廓,在微风中摇曳更带有一份神秘与普照万物的光芒。
他悠然自得的给花浇着水,每一朵花经过他播撒的甘露后,都在微风里对着他微微颔首。
这些花与外界唯一不同的就是它们都是人们死后的灵魂凝结而成的。当人们死后,心里的情感和眷恋就会凝结成不同的花朵,唯独只有强烈的愿望未了或者是无与伦比的恨意凝结的花,就会变成黑色的,令人胆战心惊的花朵。但是这种花朵,百年难得见一回。
死魂使者的工作就是把他们的灵魂种在这片花园里,悉心照料,等待春暖花开之时,化解心中一切情感,忘却尘世,转世投胎。
死魂使者是最寂寞的神,但他也喜欢这份工作。他早已习惯了如此的生活,当初被她选中作为不转世的代价来到此地,他就已经做好觉悟了,他不曾后悔在这无尽的永生
中一直寂寞,他需要时间来抚平他内心的创伤,他需要见到转世而来的她,只要一想到她,在他的心里就会升腾起巨大的耻辱和怒火,燃烧着他不甘的心,所以他要在这里等她,决不放弃!
他修长的手指每抚摸着一朵花,他都会想到她。
这支不是,这支也不是。他每一天都会在新的花朵里寻找她的灵魂,连黑的透亮的花也不曾放过,可是百年过去,她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出现过。
他不甘心,但也却无可奈何,因为他不能离开这里,虽然每次都是失望而归,但他相信她总会有一天会来到此地。他觉得自己是在折磨自己,但是这样更好,反而让他在寂寞里不会失去那一份无与伦比的恨意。
“不!我不要转世!!”她歇斯底里的挣扎着,咬牙切齿的看着面前透着寒意的黑暗旋窝,指甲深陷在墙壁里,迸裂出殷红的血花,染红了双手,但是叫嚣的疼痛改变不了她此刻的愤怒和恐惧,她恶狠狠的瞪着眼前俩个半白的索命鬼,咬破自己的嘴唇来保持清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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