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住了几十年的老宅说卖就卖,令人心生不舍,但能日日见到父亲,除了张氏以外,秦家三姐妹十分高兴。
秦娇美为秦孝义张罗了早饭,秦娇娇又亲自打水递小毛巾,将秦孝义伺候得浑身舒坦,连赞养女儿就是好,是全家的小棉袄。
秦孝义既来到青州府,便没有再继续久住王家的道理,吃完早饭,他便带着小厮六儿往牙行看宅子去了。
青州府毕竟是江南省首府,秦孝义早已做好了高昂房价的准备,但,这房价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吓一跳。
先不管房子布局、陈设如何,只要带一个院落的宅子,最底价都是二百两。
秦孝义身上总共只有二百两,不可能全用来买宅子,左右无法,问了牙行要来几间一百两的宅子和屋子图样回来,打算和家人共同商议。
秦娇娇竟不知自己一语成谶,他们全家当真要挤到一间屋子里睡觉了。
秦孝义自知最近得罪了张氏,不敢先自作主张,而是去寻了秦娇娇,将两张挑好的图样呈女儿看。
秦娇娇将两张图样仔仔细细瞧了,抬头道:“女儿觉着,这间带小院儿的格局最好,还带有家具、日常物件儿,只是,它为何只卖一百两?世上少有天上掉馅饼之事,莫非这小院的位置在城郭外?或是有什么其他不妥的地方?父亲可不要被牙行蒙蔽了。”
两张图样里只有一张图样是带小院儿的,另一张是联排的两间简陋小屋,屋子门直接对着大街,隔壁还住着好几家人。
“女儿当真聪慧。”秦孝义神情惆怅,“这小院有问题,上个月才死了一家子,这会他家亲戚急于出手,才卖得如此便宜。”
说起来,这家子死得十分冤枉。
这家的媳妇因生不出儿子,成日被婆婆挑三拣四,某天,媳妇打算学习厨艺讨好公婆,偏生买了一篮毒蘑菇,一锅毒蘑菇鸡汤将全家送上西天。
得知这家倒霉而又悲惨故事,秦娇娇唏嘘不已。
这座小院位于青州城西南,距西坊市仅两条街,一里外还坐落着江南省行政首府巡抚衙门,该片区的边流氓地痞全无,连个造次的宵小都极少,在过日子的人眼里,可谓是一处黄金地段。
“所以,父亲不介意晦气,想买下这座宅子,希望我帮忙想想办法?”秦娇娇问道,要说服张氏,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秦孝义搓搓手:“是啊,你母亲不是喜欢拜佛么,成日里还神神叨叨,若得知这座宅子是凶宅,怕是死活都不会让咱们买。”
秦娇娇微微皱眉,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会,沉思片刻,说道:“那父亲便说,想买那间联排的两间屋子。”
“啊?”秦孝义紧张地握起拳头,整个人僵在原处,半晌才道,“我怕你母亲又骂我。”
“怎么会。”秦娇娇狡黠一笑,眨眨眼,“父亲放心,我和二姐一定会帮你。”
果然,张氏听闻秦孝义打算买联排的两间屋子后,右手不受控制地往秦孝义脸上招呼去,然后在半路划一个圈,用力拍向桌子。
“啪!”黄梨木的桌子狠狠震上一震,茶具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
张氏眼圈发红,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嘶嚎:“不行!住在联排的屋子里,咱家和那些做小生意的商人、贵人家的下人家眷有何区别?”
秦娇娇心道,这问题好生难回答,咱家和他们的确没什么区别啊。
秦娇美偷偷看了秦娇娇一眼,鼓足了勇气,瓮声瓮气道:“既然只有两间屋子,那便只有两个床铺了,咱三姐妹睡一张,母亲和父亲睡一张。咱家条件有限,希望睡觉时大姐不要将我踢下床。”
秦孝义道:“这间屋子离王家近,好地段定是贵上许多,只能委屈夫人和女儿们挤挤了。”
听他说完这通窝囊话,张氏感觉自己的气儿都抽不上来了,右手手指指着秦孝义的鼻子:“出息,你就这点出息……”
秦娇花不想和两个妹妹睡一张床,反驳道:“我觉着联排的两间屋子太小,咱们还是买那座小院罢。”
“那宅子是凶宅,咱家不能买!”张氏向来迷信,一听说死了人的宅子,哪里愿意忍受这等晦气,“你们年纪小不知道,曾经你外祖母家丫鬟投井死了,后来丫鬟变成厉鬼,寻她家姨娘报仇,听说鬼的头都烂成好几瓣儿了,活活将那姨娘给吓死了!”
“母亲,此事你未亲眼所见,焉知不是活人扮鬼呢?”秦娇娇任由张氏闹了半天,趁着张氏累了之际,不咸不淡地提醒秦娇花:“那咱还是住联排罢,只是客人们迎来往送不大方便,怕是会丢了脸面……”
“没关系,我反正没甚么朋友往来,住哪儿都是一样。”秦娇美表示赞同,赶紧再添一把柴。
其实,秦娇花也不喜者凶宅,但……对比起看不见摸不着的晦气,显然是脸面更重要!只要一想到今后在联排的屋子里出嫁,秦娇花就觉得自己脸皮被人给扒了。
“父亲,咱就买带院落的宅子!咱们一家五口人,还有祖父和祖母,住得松快些总没错!”秦娇花被张氏烦得脑仁疼,重重一拍桌子,喝止了张氏的啰嗦。
“大丫头你还年轻,不懂这世上之事,莫要不信邪啊……”张氏被大女儿吓得脸一白,捂着心口,故作柔弱开始哼哼唧唧。
秦娇花来了脾气,直接和张氏杠上了:“母亲莫要无理取闹,死了人的宅子又如何,世上哪块地里没死过人?这青州城曾被海匪占领,全城死了将近一万人呢!你怎不说青州城晦气呢?更何况,人能喝毒蘑菇鸡汤死,嗑瓜子也能被呛死!你说我喝汤晦气,还是嗑瓜子晦气?”
秦娇花战斗力甚强,母女俩吵了一盏茶的时间,最终,以秦娇花的胜利为结束。
“大姐说的有理。”秦娇娇和秦娇美这回充当墙头草,立马站入秦娇花的队伍中。
“大丫头说的对,夫人若害怕,咱们去庙里多烧烧香便是了。”
一家人风向直接往秦娇花方向一边倒,张氏只要一开口,立马被三个女儿连绵的炮火给堵上,她一人苦苦支撑许久,最后发现自己孤立无援,好不悲凉。
张氏痛心疾首地哀叹:“女儿都是债啊!我怎么生了你们这群孽障!等将来发生了恶事,你们才知我的良苦用心!”
一家五口决定买下凶宅后,张氏气得连饭都吃不下,连着数落秦孝义一整晚,还声称要请和尚道士回家做法,否则别想让她踏进凶宅一步。
秦孝义虽挨了骂,但心里却乐开了花,秦娇娇的办法果然有用,次日,秦孝义哼着小曲儿,寻牙行中人买房子去了。
就在秦家宅子办手续之际,离家整整一个月的王夫人一家从庄子上回来了。
秦娇娇本以为此次能见到王小姐,却只见到了久闻大名的王夫人。秦孝义随王老爷外书院说话去了,张氏则带着三个女儿来拜见王夫人。
“本宫闺女自小被骄纵惯了,这次书院开学也不愿回来,只会拿本宫的银两消遣,这不,她一个人跟着镖队往西南野去了,也不知何时才归家。”一位保养得宜的三十许丽人坐在贵妃榻上,一双不怒自威的凤目让人不敢逼视,王夫人虽生得端庄严肃,但待人间言语极为亲近,有时还不忘打趣几句。
这便是拥有郡主封号,江南省中身份最高贵的女人——王夫人。
王夫人打量了秦娇娇一番,开口夸赞:“秦三姑娘倒是坐得住,比本宫那泼猴文静不少,能凭自己的本事考上太和书院,今后必将有所作为。”
张氏神态十分拘谨:“王小姐身份尊贵,哪能和三丫头似呢。咱家丫头们都没个好出身,当然只能自己加把劲,奔个好前程了。”
闻言,王夫人眉尖轻轻一皱,这么多年,张氏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王夫人半分没有比较的意思,可张氏话里话外无不提及地位,可见张氏对于其地位的介怀有多深。
地位这等事,本非人力所及,秦家三姑娘有能耐改变自身的环境,应当多加勉励,少用世俗的眼光看待才是。张氏这种话张口就来,也不知秦三姑娘是什么个想法。
想到此,王夫人偏过头,盯着秦娇娇,一脸若有所思。
秦娇娇收到王夫人的眼神,根本没接张氏的话茬,十分自然地开了口:“此次太和书院的题是论行万里路与读万卷书,可见书院也鼓励读书人多了解世间风光和人间百态,王小姐恰逢闲暇,或驻足于闹市,或寄情于山水,必将增长阅历。当然,王小姐能行如此不拘一格之事,自然归功于王夫人这等宽容和蔼、见识卓绝的母亲,连我都忍不住羡慕。”
自家女儿都是好的,听外人夸奖女儿,王夫人自然受用。
但想到自己女儿那懒散的模样,王夫人不禁笑道:“可不是,若不是本宫惯着她,她哪里还敢这么野。”
“郡主,咱家小姐这性儿,还不是随了您么。”玉枝给王夫人换了一杯热茶,笑眯眯揶揄道。
“你别说,还真是这般!想当年,本宫也爱往山里钻,那山里头山兔、山鸡真多,闲来无事还能捕几只回家炖了吃……”王夫人眯着眼睛,说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趣事。
秦娇娇忍不住一笑。山里的山兔、山鸡虽不少,但哪有王夫人说的那般容易遇见和捕捉,想必王夫人去的是自家庄上的产业,下人为了讨好主人家,故意养了满山的山兔山鸡罢。
秦娇娇附和道:“我们姐妹常爱去山里玩,二姐尤其喜欢我给她在山里采的香椿呢,我们还研究出一道笋儿炒香椿的做法,将新鲜的竹笋切成小块,再放香椿末儿调了盐和鸡汤一道煸炒,味儿嫩又香,别提那滋味了。”
“我也喜食香椿,只不过每次运进府里后,便不那么新鲜了,有几年那叶子大些,但香味儿却不大足了,也不知是怎生回事。”王夫人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
“香椿分紫香椿和绿香椿,夫人觉着那香味不足的,应是绿香椿了,您喜欢吃的定是紫香椿幼芽,不仅香味浓,其筋络少所含汁水多,较绿香椿肥嫩,自然是要好吃些的。”秦娇娇道,想不到王夫人是个重口味,因香椿味儿太重,吃味淡的绿香椿的人反而更多些。
王夫人身份尊贵,平日进嘴的都是精致吃食,听秦娇娇说的有意思,对野菜来了兴趣。
秦娇娇道:“这香椿在清明前发芽,谷雨前后便可采摘,明年开春后王夫人与我们一道春游,我给您现摘些,正好吃个新鲜。”
“那你可得生出三头六臂了,我那泼猴也好这口,说不准她能吃一篓。”王夫人笑道。
玉枝咯咯笑了起来:“郡主又拿小姐打趣,小姐若今日在这,可得要闹上好几日了。”
众人说完了闲话,王夫人又问后续安排,在得知秦家正买宅置地时,王夫人点点头,颇为赞许道:“是了,青州府毕竟是一省州府,人口来往密,商机颇多,来此地扎根发展,总好过在庐县死守家业。”
见王夫人没有对秦家打算表示挽留,张氏脸色颇不大好看,她还以为,王夫人会客气地留他们一直住下去呢!
秦娇娇看了张氏一眼,答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谢夫人一直以来对咱家的提点和照拂。”
王夫人不帮是本分,帮忙则是情分。
买房置地本就是他们自家该做的事,王夫人犯不着再留他们一家在府里,即便是留,那也不像个样子。
秦娇娇和王夫人方才交流下来,算是大致摸清楚王夫人的个性。这位王夫人行事爽利,话语间不喜绕弯子和假客套,有什么便直说什么。
当然了,以王夫人的身份和地位,没必要委屈自己。
头一次见面,秦娇娇与王夫人聊得主宾尽欢,张氏和秦娇花则完全插不进嘴。
秦娇美倒是想说几句,可一看王夫人那富贵逼人的模样,她便感觉自己张不开口,紧张得舌头都捋不直了。
出门之后,张氏还向秦娇娇抱怨:“你说你这个丫头,好好的说话,和王夫人提什么山里的野菜,不怕别人将你当做乡下丫头呢?”
“咱家本就是小门小户,和乡下丫头有什么差别?”看着张氏和秦娇花郁闷的眼神,秦娇娇偷偷笑了笑。
她方才故意抢着话头来说,为的就是让秦娇花和张氏少说两句,省得王夫人觉得他们全家都是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