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是个博大的概念,其中包含了太多的内容和因素。
喝茶,就是心与物的对话。
茶沉默无语,饮者应懂得用心地尊重每一款茶。好比一个人试图去理解另一个任何有缘的人,无论他是否高贵与卑贱,都可以从他身上,找到令人敬重和欣赏的东西。
茶不燥不言,恬静安详,饮者应毫无敷衍地与茶对话。通过日积月累的茶学知识,也许就可以轻易了解一款茶的品类,产地,工艺等。
茶自散清香,饮者需要对于茶的一切,都充满敬意和对缘分的感激。无论是茶器具,茶点心,还是身边同品同赏的友人,都掺进了茶的味道。
毕竟,茶有个性,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商品,如同每一个人,都有着各自的经历和特征,就像天下找不出两片相同的叶子。
饮者尽兴品茶的心情,是在某种机缘和情绪配合之下成为可能。所以人的一生,也不会再遇到相同的第二次了。
茶大公无私,饮者应有清醒之头脑,持有宽容之胸襟,才能防止琐碎的怨气和对放纵混乱的隐约期待,来冲乱人的心智,浮躁起来,而耐不住沉静清淡。
农天一说他只希望能喝懂茶,能珍惜每一道茶。
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却饱含了人生况味。
其实,茶不是所谓贵族,或是小资,或是侠,或是仕,或是任何其它符号。也许等到某一天,喝了茶,终于能从茶中学到尊重万物,也懂得尊重自己与他人,感激缘分,珍惜生活,心平气和,清醒理智。恐怕只有在此时,一个人才有资格说茶论“道”。
春天里,那些萌发的新茶,探出尖尖的脑袋,痴迷着高远的云天,青翠中透着纯净,碧绿中挂着无邪,这多么像农天一的童年啊!
一杯刚刚泡上来的茶,在涉世未深的茶水里懵懵懂懂的上窜下跳,那不谙世事的莽撞劲儿,何尝不像青涩的少年和青年。正如农天一的祖母所言,这时,别以为一个人进入了社会这杯“大茶水”,就以为自己理解了生活,甚至拥抱了生活的全部,那还早着呢!
其实,一部分人,这时不过是浮在水面上的一片小小的茶叶!
农天一想起祖母说的一句话,杯有多厚,水有多深,够一个人死去活来地去折腾所剩的光阴!
茶叶浸泡一段时间后,开始慢慢沉淀在杯子中间,这就预示着一个人生命的中年已经来临。当然就少了些莽撞,多了些成熟,因为中年浸透了生活的味道,浮上去很难,沉下去却容易。茶香酽酽的,生命的色彩一片金黄,味道回味无穷。
这个时候,也许一个人的梦想在继续,力量在发散,求索的触角在杯的四周延展、攀升……茶味纯绵、悠长。
当一个人来不及细品一杯茶时,很快地,茶叶已经沉入杯底,人生的暮年不期而至。生命的色彩变淡、变清,如同一杯清水,芬芳荡然无存,多少甜蜜的往事或消失殆尽,或沉入杯底。
一个人恍惚只有在人生的杯底,慢慢咀嚼沉淀的过程,感概“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茶以叶为形、以水为质、以韵为性、以静为仪。茶如人,万叶不同,百味有异,有的如针,如枝,有的清新,有的浓郁。人如茶,万象不同,百行有异,有东施与潘安,有玉树临风,有邋遢侏儒,人生畅快者且多,历尽坎坷者也不尽其数,前阻后顺,前荣后竭者也比比皆是。
请仔细端详一杯茶吧!
茶叶风情姿态万千,杯中的茶水色彩亦不相同。那就不妨做一片茶,馨香这个世界,让世人感受其纯美的绿意……
一片茶叶看起来是那样细小、纤弱,那样的无足轻重——如同人短暂的生命,但却又是那样的妙不可言。当它放进杯中,一旦与水融合,便释放出自己独特的颜色,完成自己的全部价值。人亦如此,无论富贵无论贫穷,或早或晚都要溶入这变幻莫测的滚滚红尘,在溶汇交融的过程中走完自己的人生。
命运不会刻意地留心每一个人,就像饮茶时很少有人会在意杯中每一片茶叶……
无论青涩的少年,浓郁的青年,金黄的中年,还是逐渐沉静无求的老年,茶之美,就在于那份心安理得的淡泊,以一颗如茶水般纯净恬淡的平常心去感知世界,看待人生,抵达遥远……
农庐曾经说过,楚地茶叶一直比较便宜。究其原因,关键的一点就是把茶叶当作一般商品来经营,就茶叶而发展茶叶,在茶文化上做文章功夫不够,茶品牌底蕴不足,茶精神疏浅流俗,人们大多只是为解渴、提神而种茶、制茶、购茶。所以,必须改变这一不利的状况。
葱翠山水掩映下,清风徐来,鸟鸣脆嫩。每每走在山间、溪畔,每每经过年迈的石桥,眺望随处可见的霸王草,那一束束摇曳的绿箭,就像刺向天穹的冷光,逼视浩渺,冷冽从容,穿透时光裹伏的春秋,农天一的心中便生出无限敬畏和感慨。
远远望去,池塘如一把蒲扇。垂柳零星点缀在周围,纷纷拥拥,如池塘胸襟上飘动的披风。反复吟咏的山风送出这里的新韵,那些垂落的枝条,将山的脊背拉得更矮了。三面环山,一面靠坡,靠山体部分嶙峋陡峭,仿佛是从池塘中升起的石壁。水体慢慢积聚起山中的事物,从不声张。
一条弯弯曲曲的山石路,像是细长的眉毛,直抵池塘的额头,进去或者出来,都没有多余的路可供选择。
荷花星星点点,清香四溢。忽然,一只水鸟掠过水面,惊起一条水线,将塘面扯出一丝皱纹,随后消散。
斜阳下,山影倒置了自己的身躯,将厚重体积填埋在虚幻的影像里。农天一扯下一枚青草茎,放在嘴里慢慢嚼着,青涩中似乎找到了一种难咽的艰涩草禾味,直入喉结。
有一块青石凸显水面,禅意中的淡定,显然沉稳了水的流动。薄如蝉翼的昆虫,偶尔爬过池中清水托举的世界,细腻的水样皱纹需要静心观察,方能俘获它们前行的足迹。不一会,晚风经过头顶,在他的头发上舞着湿气,此刻绿莹莹的水珠像串联起来的项链,绕着池塘的脖子,旋转起来,偶尔也会滚动几下,如一串长长的玛瑙。
一抹残阳,在上面镀出金色的花边,有几分刺眼。在平静之中,拉出一丝感动。
农天一对山里的一切产生好奇,直至迷恋,进而愈发觉得仙山圣水是那样神圣。随着年龄增长,这种思绪的触须就更加敏锐。少年的滋味,在野山一隅,把看桃园竹林簇拥无数疯长着的“霸王”天地。
在凤山下,沮河流经处,曾是楚国铸剑之地,生长着一种生命力极为强盛的植物,人称霸王草。它外形挺拔柔韧,色如碧玉,没有多余娇饰,犹如群锋齐射、凛然出鞘的翠壁宝剑。雪白与绿色相连的叶子裙边,锋利无比,稍有不慎,就容易将人划伤。
霸王草,是赋予神性之光的一株株仙草。
“野有蔓草,坡有牛羊;野有蔓草,美人清扬。”牛羊满坡,铃声阵阵,于野草蔓延开来。若是在月下清辉里,它又似美人虞姬翘盼,留有余韵,倩影绵长,催发古思幽情。荒土,瘦坡,巉岩,崖壁……险峻风光里,野花簇拥着霸王随风起舞,它既是草中霸王,又是普通的一根山间草。
它是否也会感叹命运不济?犹如西楚霸王仰天长啸:“时不利兮,奈若何!”是否也会保有一颗永不放弃、永不言败的争先霸气、征战雄心?!
每到阳春三月及至仲夏之际,这远山、这绿水,盈于胸中,漫山遍野都是霸王草的天下。俨然西楚霸王复活,群雄逐鹿,皆号令于霸王旗下,盘马弯弓,宝剑在手,战马嘶鸣,奔袭于敌阵,即便马革裹尸,也要痛快淋漓决战于沙场,方显英雄本色。
夏末至初秋时节,扬穗的霸王草,仿佛芦花轻飞之美,像误入白花飞溅处。待细品,它那飞拔之态,恰似老白翁历经沧桑之貌。
山脚下,零星住着几户农家,农天一偶尔会歇脚于此,与老乡攀谈,聊些家长里短。蜿蜒起伏的山路上,仰望不远处的一线天,他时常会无意生出几分孤绝之感。
相传,有一位痴情女子,每天坐在山岗上,眺望远方,她希望某一天出现奇迹,那个当年远走他乡的心爱男孩,像一颗金星闪烁在她清凌凌的瞳孔里。年复一年,那个当兵的男孩,一直未出现在家门对着的山口。
但她并不气馁,仿佛上天的旨意,她聪慧、坚韧,心灵手巧地按照自己的方式寄托一片深情。她忽发奇想,就地取材,采用山上的霸王草,经过选材、搓揉、晾晒、风干等程序,精心编制出一朵朵理喻英雄的花环。
她思忖着,当他打马归来,她要给他一个惊喜:用洁净的思恋、金黄包裹坚贞的霸王草茎,勾勒相思之弦,以如剑的霸气,映山红般的染料涂抹创伤,再以草绿色作底,就像一座清幽的草原蒙古包,佩戴在他的头顶。
她想象着,飘带如疾风,清扫掉昨日的刀光剑影,又仿佛是院中银白色月光,将山中气息灌注其间,温润其里,使之温暖如初。
这忧伤凄美的故事,在农天一记忆的残片里,时而复活,时而闪现……
前些年,农天一从山里带了一捆霸王草回到城里,无非是想体悟曾经简单朴实的味道。他仔细地抽出几匹干黄的叶片,轻如鸿毛的叶芽放在手掌心,却分外有质感,似乎沉甸甸的。
他把玩良久,忽地想起儿时游戏,于是将草叶中间茎杆两端的绿叶,撕开一小段距离,然后折弯九十度,茎杆就突出来,仿若利剑。再将它架在虎口边,食指与拇指轻轻捻住,另一只手的两指伸过来协助发力,用力一拉,“嗖”的一声,便如利剑出弦般射了出去。
也许是太久没有玩这样的游戏了,比较生疏,农天一竟然划破了手指,渗出细小的血珠。望着殷红的血珠滚动于皮肤之上,他的思绪禁不住回到深山里,那片处处充满绿意盎然的故土。
秋天已过,农天一不觉有些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