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龙岩村,农家大院是一景,即便是在青莲镇,也占有一席之地。
农家大院名声在外,钱书生一直想去探个究竟,一睹风采。农庐一向行事低调,见钱书生再次提起,就不再推辞。
时至秋天,气候凉爽宜人。农庐与钱书生进入龙岩村,走在这远近闻名的半条老街上,现在虽有些没落,但它曾经是附近几个县镇茶叶及山货的集散地,故而还是有一些繁华的影子在眼前若隐若现。
这半条老街之所以出名,是因为街面铺的石板中的“石笋”。过去人们只知道石头里有笋子。
按照现代科学观点,那“笋子”是海底腔肠动物化石,其实就是化石一条街。南颐县古《县志》有明确记载:“山中有石生笋,形如竹萌,一径居多,或有三径连生者;又有纵横生者。土人锯以为屏风,横者在上,与太极图相似,亦奇产也。”这确实令人称奇。
农家大院是当地人取的名,名曰大院,其实就是一幢民居。格局规制具有徽派风格,也有江西遗韵,青砖、黛瓦、防火墙,一应俱全,瓦脊上立有吉祥物,象征农家先辈泽富后人的一片美好愿望。
钱书生先看了看农家大院的朝向以及周围方位,然后说道:“这房子,建造独特,可能请风水先生看过的。”
农庐也不清楚这些,就说“可能吧”。
大院坐北朝南,呈一字排开,其外三道虚门,结合三道实门,内有12间房,若干偏房,正屋五重,二个天井,布局巧妙。但也有令人费解的地方,所有房间与正屋连通,从一道门进入,也可从另一道门出来。这也许是基于居住安全和人员进出方便考虑。
钱书生称赞道:“设计精巧啊!”
环视大院四周,背靠大山,前街后院,闹中取静。近观大院,斑驳的墙体,渐渐老化的梁柱,已显出它逐渐衰老的迹象。
大院在外部结构的建造上有讲究。门往里缩,让人甚感主人的谦逊和低调,不事张扬的行事风格。门均偏窄,虽说是大门却不大,颇有幽深之意。门的建制各异,瓦脊和防火墙上的装饰物区分明显。
从右数第一道虚门,上部为半圆形,下部为长方体,朝里伸进但不是很深,可见一道木门。虚门与大院外墙相连,中间镶有几个吉祥图腾,并用瓦当装饰上下两层,显得错落有致,门庭高阔,具有楼阁古朴之美。
看到这里,钱书生一阵感慨:“你爷爷真是了不起啊!”
农庐像有点不自在,连声说“是的,是的。”
在每层瓦当上,两只鳌鱼高高跃起,这在当地的民居中却不多见。
按常识,它是古建筑瓦脊上常见的一种装饰吉祥物,既有独占鳌头之意,又有护佑一方平安之说。往里走,中间是一道虚门,与第一道不同。它缩在墙体内为长方形,虚门之上,高的是木质门楣,为格子雕花,图案精美。
门楣之上,再覆以青瓦,既可避风雨,又显门庭气势。再深入,从虚门进入可见第二道木门。瓦脊上,站立两只螭龙,这个意在祈求神灵庇护,防火免灾。门在虚实之间递进,渐进式逼仄起来。
与第二道虚门相同之处,第三道仍朝里缩,从大到小,愈来愈窄,这更加说明主人的谦态。木门与虚门均窄,瓦脊上同样站立两只螭龙。不同的是,它们形状各异。第三道虚门,其上是对称的不规则体,下为长方体;虚门上是青砖,再往上是木门楣,门楣连接瓦脊。
看似结构繁复,却饱含大院主人的深刻用意。
钱书生想细究下去,说道:“从建筑上讲,这就是虚实结合,深窄相连,进退自如,讲的是做人做事之理。”
农庐诙谐地说:“我小时候,就在里面捉迷臧。”
听了这话,钱书生哈哈大笑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三道木门在同一水平线上,其大小、宽窄略同。在传统文化中,数字“三”常见,易经释“三”曰:“根深蒂固,蒸蒸日上,如意吉祥,百事顺遂。”可见,农庐的爷爷当年为建造农家大院所付出的心血。
在第一道门内,从窄门入,见一方天井。潮湿的天井里,泛起点点绿意。阳光直铺进来,让人豁然开朗。再朝里走,便是堂屋,虽有一道浅浅门槛,却不见其大门。如此尚好,堂屋显得更加敞亮、明快。这里应该是平时接待客人和自家人活动的场所。
钱书生已经完全进入角色:“不入内,就不知道大院用的是上好材质木壁,也不会知道木雕这么精美。”
农庐并没有觉得那么好,便说:“都是一些老物件。”
“这些可是民间艺术精品啊!”
钱书生兴致颇高,东看看,西瞧瞧,摸摸这,敲敲那,他时时为农家大院深藏于此而抱屈。
在院内天井左右和堂屋大门两则,是由一扇扇格子漆木板连接,从底往上一米始,均为镂空雕花,并且多是透雕,有的透雕上点缀浮雕,层叠而起,精巧别致。从虫鸟、人物到花卉、祥云,安排妥帖,雕刻内容丰富,别具匠心。
在堂屋的木壁上,从下至上两米处,呈现精美浮雕,凸凹有度。木壁上若干小格,格内四周雕刻吉祥花,如莲花等,中间雕刻画面像一场古戏,又像是在叙述一段远逝的故事,人物、动物、树木、花草、房子,活灵活现。除木壁雕刻外,房间地面和顶端,有的用青砖,有的用夯土砖,铺得严实平整,且具冬暖夏凉之效,这说明大院构建精巧,功能实用。
农庐指着一排房间说:“这里曾经是茶栈。”
钱书生说:“嗯,还有老茶栈的痕迹。”
看了看,他又说道:“这个茶栈,曾经红极一时。”
在院子浑然一体的内部,那一双纤纤玉手托起的灵性叶芽,仿佛化作一朵祥云飘然而上,姿态蓬勃而起,正欲飞天而去。
农庐的爷爷对于佛教一直深藏于心,这也体现在房屋建造的细节上。在屋内佛像右侧,那寿桃寄寓着品茗者的康健长寿。那桃中胜境,正是昔日冷杉寺方丈,每每眷念着那寺后岩崖中,山竹掩映下的数丛老茶树。每年春雨催茶丛,枝头抽出新芽之时,叶芽冒头幻化成青葱,尔后新芽渐展,节节高升。此景令方丈愉悦不已,由此生发感触:“我乃落发之人,贫寒孤寡,但志在高远,吾欲与此茶为邻殊途同归,如挚友旦夕相处。”
在院内装饰的一些画幅中,竹子时常出现。钱书生细瞧其上,像是被画中的景物所打动,情不自禁地念道:“客至莫嫌茶当酒,山居偏隅竹为邻。”
那山中青竹的风骨,正如诗中所写:“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回望农家大院,钱书生忽有所悟:建筑中处处隐含茶语,暗藏玄机,尤其是宽窄不在身外的道理,实为奥妙。
返程途中,满眼秋色。钱书生多有不舍地离开了农家大院,对农庐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该是收获的季节了。”
说来也巧,从农家大院归来,不久,农庐喜得千金,取名农天琴。农庐喜不自禁,不觉自言自语:龙凤呈祥啊!这无非是说他们有了一儿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