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洛阳。
阴郁的天空下,整座城市似乎都垂下了气力。
越使一行人已经尽数抓获,廷尉严刑逼供之下,仍不肯吐露一言半语。敬帝大怒,于大军出发之日,当众割下几个人的首级,用以祭旗。
其时,洛阳百姓围观者数匝,甲士手起刀落之下,场面无比血腥。
敬帝的意思很明了,一方面用以振奋我军士气,另一方面则是威吓城中那些潜伏在内的习作们,叫他们都安分点。
然而十一见此虽则不说,却难免觉得不妥。
大军集结完毕,浩浩荡荡朝洛城门出发。
敬轩在耳边说着接下来的行军路程,他细细听完,却总有些心不在焉。
洛城门外,经横桥渡过洛水,一路上,始终没有她的影子。
他想,她这回大概是真的生气了吧。
大军在几百里外的一座小城开始驻扎营地。
议事厅,几位将领正聚在一起细细商议沿途可能会遇到的麻烦,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十一一般,直至商议完毕,方才向主帅说了声。
“喝水。”
“不必……”十一摆手,仍仔细研究行军地图,忽然觉得不对劲,猛一抬头,便看见身旁那一身戎装的甲士竟是织锦!
敬轩见状,干咳了声,道:“殿下,要没什么事儿,敬轩就先告退了。”
“慢着!”十一看了眼敬轩,沉声道:“是你帮她混进来的?”
敬轩一时间没有说话。
织锦连忙解释说:“我不放心你,是自己想的办法,跟敬轩无关。”
“你该知道,战场杀敌不是儿戏。我不能一面征战以免还要顾及到你。”
“你把我当作负累是么?”织锦抿唇,默了一会儿,说:“那好,我这就离开,不妨碍你了。”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她不依不饶。
敬轩见状,拱手作揖,悄然离帐。
十一待要拦他,手臂却被织锦拉住,压了下来,放回原处:“这件事与敬轩无关,你是信还是不信?”
“我……”他气急反笑,说:“你倒是理直气壮。”
“我担心你所以跟来,有什么错?”
她不悲不喜,像是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等到说出口时,才感觉有些不对劲。似乎…太过亲密了些。
她垂下目光,一时间不去看他,盯着地图,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他的声音:“这一身戎装,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她一身劲装,英气勃勃,烛光之下,别有一番妩媚。
他的声音很温柔,带着成年男子的低沉,较之以往,仿佛多了些别的味道。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似乎这才觉得有些尴尬。
她很快走开,去看地图,说:“身为主帅,刚才却一句话都插不上,不觉得羞愧么?”
他笑了笑,说:“那帮人都是踩着血肉之躯爬上来的,而我,资历尚浅。”
她扬眉,说道:“那就要立威了。”
“怎么立威?”十一走了过来,站在她对面,似乎颇有兴趣。
织锦笑了笑,指着沿途路线之中的一个地点,同样看他,“杀敌立威。”
“那就杀敌立威!”十一报以一笑,同样指着那块地方。
他才发现,三年不见,不止是他,她也变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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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容,这是位于寿春西北的一座城市,齐军到的时候,城头已经插满了敌军的旗帜。不过短短十日,简直匪夷所思。
十一遥望城头,忽然问道:“守这座城池的人是谁?”
“上容令,郭淮。”敬轩顿了顿,说:“我记得,这是陈王的封地。”
陈王?十一微微眯眼,再次看向那座城池,嘴角微微勾起,说:“回营。”
议事堂里,众将各说各的,完全是炸开了锅。
“十天就破了上容,本将倒想会会这叛军主帅。”
当年大齐平定天下,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唯有这座上容,久攻不下。深挖沟洫,引汝水之流淹城,甚至于后来旷日持久之下,城墙毁坏有半,都未能攻破。
而今,敌军竟用短短十日就攻破城池,越骑校尉吴周素来好战,当然不服。
“依我看,上容一时半会儿也攻不破,不如绕道,改由平准直取寿春。杀他个措手不及!”
众将兀自议论纷纷,十一却只是静静听着,并不做点评。
众口一词,无人决断也不是个办法,马元忠拱手,道:“不知王爷有何提议?”
十一看了他一眼,转而看了看在场众将,淡淡问道:“请问诸位,我军兵力如何?”
屯骑校尉哼了声,道:“步兵十五万,骑兵三万有余。”
十一没有立刻回应,再问:“上容城中有多少人马?”
众将默了会儿,有人估摸着道:“大概也就三万吧。”
十一扬眉,再问:“那么寿春此时,有多少敌军多少?”
这么一问,议事堂中,皆面面相觑。
十一脸上依旧云淡风轻,扶案站起,行至中将身旁,像是念书一般,悠然道:“此时,上容城中有步兵两万五,骑兵五千,主帅为百越名将,姒无昭。寿春此时守军十万有五,其中水军占据三万,骑兵占有两万。其主帅…”他念到这儿,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不知何许人也。”
众将闻言,轻蔑之色俨然。
吴周抱拳问道:“这些情况,本将并未听斥候禀报,不知王爷从何而知?”
十一默认不语,脸上是一贯的云淡风轻。
吴周哼了声,道:“若是所言不实,恐怕会贻误军情,到时候,这份罪则……”
“吴周放肆!”马元忠呵斥一声,说:“王爷身为主帅,你胆敢不尊,妄加怀疑,你该当何罪?”
吴周闻言,立刻退下,不敢多言。
十一看了看马元忠,目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马元忠抱拳,转向十一问道:“不知王爷部署如何?请明告末将等。”
十一气定神闲,说道:“今日诸位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日攻城,听我号令。”他说完,目中露出一丝寒意,环视诸将,道:“若有擅自夜袭者,军法处置!”
诸将闻言,纷纷告退。
“马将军请留步。”十一甚是有礼,笑道:“一别数年,今日叙叙旧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