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的翡翠公馆,是苏州非常有名的娱乐场所,很多名门之后常常来这消磨时间,富商也会来这里借玩乐之名巴结权贵,所以门口总是停满了鳞次栉比的高级轿车,每天都是如此。
仔细看还能发现,角落里聚集着打牌的司机,路边还有个看车的保安,坐在摇摇欲坠的破木椅子上,裹紧大衣,昏昏欲睡,嘴里叼着的烟,像是随时都要掉下来,让大衣烧着。
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面貌,身旁打牌的人群热闹非凡,他像是完全也不感兴趣。若是此时有人偷车,倒是很容易得手。
何为念在马路对面端详了一会,便压低帽子,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大步走了过去。
他没有进公馆,却走到那个保安那,站在他身边,并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保安察觉到身边有人,便懒懒地抬起头,睡眼惺忪地望着他:“怎么了?”
何为念一动不动:“是威哥吗?”
保安这时好像才完全清醒,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问:“小兄弟贵姓?瞧你面生的很,是第一次来吧?令尊在何处高就?”
凑近了看,他和一般的人没什么不同,看上去索然无味,还挂着一对厚厚的眼袋,大概常年在户外坐着,脸上沧桑得很,如同被寒风吹得瘦干瘪缩的老树皮。
何为念说:“我想在你手下做事。”
威哥哈哈一笑:“我还以为你是大少爷,没想到是来找工作的!你有一副好脸皮,风吹雨淋又赚不到几个钱,不值得!要是缺钱用,里头有许多贵妇,我可以介绍你认识,以你的样貌,肯定讨她们欢心。”
何为念把手在口袋里掏了一会,拿出一个东西,让威哥看到一角,说:“是万矮子介绍我来的,这是他给的东西。”
威哥慢慢收起了笑容,眼神变得如同黑夜里的猫头鹰,他拿过何为念手上的东西,仔细检查后,又望着何为念,重新上下打量了几眼,吸了吸鼻子,说:“叫什么名字?”
何为念如实报上,威哥居然双眼放光抬起头说:“你不就是先前那个……哦对,钢材厂倒闭的新闻,我在报纸上看到过,怪不得这么眼熟呢!怎么,现在穷困潦倒到,连这种生意也做?”
何为念嘴角微微一斜,眼神幽深:“现在世局动荡,挣再多的钱,也不过是保个平安罢了,只要是威哥的吩咐,就算龟|公我也照做。”
威哥说:“那正好,你小子既然志向远大,就到环采阁去做保安吧,我们这不缺人。”
何为念脸色变了一变,所谓的环采阁,就是一个妓|院,难道真要他去做龟|公不成?
威哥见他不愿,嘻嘻一笑:“不想干就走人,我已经很给万矮子面子了,不是混过一段时间的手下,根本就不能进公馆做事的,祖先说的老道理,我想你也很清楚,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何为念脸色瞬间一阴,但他很快接着说:“好,我去。”
威哥哈哈大笑:“这就对了嘛!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如果有幸得到齐老大的赏识,千万不要错过,这是我能给你最大的提醒!”
何为念笑笑:“谢谢威哥,我一定会回来的。”
第二天,他就到环采阁去了,幸运的是,这里来的都是高级人士,不比翡翠公馆差,却能做更多明目张胆的事。
而更幸运的是,他又看到了安洁,多亏她到处打点,他在环采阁有了很多做事的机会,也没有人敢为难他。
人人都知道,安洁是个为了毒|品要钱不要命的女人,尽管一周只来三天,但也小有名气,不少富家子弟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刚开始有安洁的帮忙,难免会招来一些闲言碎语,但后来大家都觉得何为念沉默寡言,做事勤快,也不难相处,加上他身材修长,模样又不错,站在花厅门口,倒也看着舒服,便逐渐接纳何为念为他们的一份子。
他潜伏地在环采阁工作了一段时间,发现这里很正常,何为念的工作也很清闲,上午一般没有客人,中午开始在花厅站着,晚上到包厢门口巡视,有时帮忙店里的姑娘去医院流产,或是送酒醉的客人回家,已算很平常的小事。
客人出手都很阔绰,偶尔还会给他小费,下班后,他就在值班房里睡觉。
这一天,何为念正站在门口,突然来了一辆高级轿车,他便走到后排打开车门,先是下来一个精瘦的矮个中年男子,黝黑的脸加上一对小眼睛,十足像个猴子,他下来后不急着走,而是伸出手来,车中便悠悠伸出一只白皙娇嫩的手,让他牵着下车,排场之大,如同迎接贵妇一般。
何为念一看那猩红的指甲,便知道是安洁。
安洁优雅地走下车,挽着男人的手臂,漆黑的眼线,惹眼的红唇,衬得她比牡丹还要娇艳。
何为念低头关上车门,带二人进去后,低声问:“二位是在花厅歇息,还是在包间?”
那男人对着安洁百般呵护,对别人就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见他没回答,安洁便贴着男人,媚声说:“齐老大,要不先到花厅坐坐。”
齐老大这三个字,显然是安洁给他的提示。
听到齐老大三个字,何为念心中一动,表面却不动声色。
齐老大看了安洁一眼,点点头,两人坐在花厅,又叫了几个小姐,点了一桌子菜,吃喝玩乐,好不热闹。
何为念虽然静静站着,心里却波涛翻滚。如果要混进翡翠公馆,现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这次,不知何时这个齐老大才会再来。
他一刻也等不及要早点实现复仇大计,那些为了金钱利益而害自己沦落到如斯田地的汉|奸们,都是因为他们,何为念有家不能回,还要亲手赶走自己的妻子,他恨不得要将这些仇人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只是大事未成,他还要卑躬屈膝,假装倚靠他们,装出一副与世无争的可怜相,如果这些痛苦无法发泄,他就是做鬼也不会安心!
齐少繁在花厅玩得正欢,忽然对何为念招一招手:“你在外面守着就行,不要让别人进来。”
何为念低头应允,但离去前,安洁感觉到了他看过来的眼神,似乎别有寓意。
他在外面晃晃荡荡,来到翡翠公馆门口,正好看到威哥。
威哥一见他,如同火烧眉毛,急急向他跑来,一把抓住他说:“快快快,把我衣服穿上,我吃坏肚子了,换班的还没来,顶我一会,我……哎呀不行了!”
何为念忙挣扎开:“不行不行,我有要紧事,我要问问你关于齐老大的事……”
威哥捂着肚子,急得脸色蜡黄:“我现在哪有空跟你说这些!来把我衣服套上,再把帽子戴上,这样就没人发现了,我马上回来,别出岔子,啊!”
何为念正要追上去,公馆门口马上就有喝醉的公子哥走出来,吆喝着说:“威哥,叫我的司机来,我要去……去……”
话也说不好,这位公子哥一路跌跌撞撞,扯着何为念就开始说胡话,最后更扑通一下坐在那把破旧的木椅子上,死猪一般呼呼大睡,身子如同一滩烂泥。
这里夜晚凉风阵阵,司机们准是料到自家少爷不会这么早就完事,都转移阵地打牌去了,连个影子也找不到。
何为念望着醉醺醺倒在椅子上的公子哥,用力拍他的脸,不耐烦地问:“你叫什么名字?说话啊,否则我怎么叫你的司机?”
公子哥眼也不睁,呵呵一乐,结结巴巴地说:“威哥,看来你也喝醉了,我钟鉴可是老熟客了,居然还不认识我?”
那所谓钟鉴,自然就是陆熙海母亲的女婿,钟大少爷了。
居然在这种地方见面,世界还真是小。
何为念无奈一笑,问:“原来是钟大少啊,黑灯瞎火的没看清,不知道钟大少见识渊博,可曾知道齐老大这号人物?”
钟鉴醉得满脸通红,迷迷糊糊睁开眼:“齐,齐老大?啊,你说齐少繁啊……”
何为念蹲下身来,接着问:“那钟大少和齐少繁关系可好,可知他在公馆里是号什么人物?”
若是平时,钟鉴必定不会回答,只是他现在舌头打结,脑子也不好使,只是照着问题回答:“和本大少爷比起来,自然是不入流的!整天和雷高的那点勾当,我都没眼看!也难怪,没本事的人,只能用这种不入流的方式赚钱,如何能和本少爷这样出身高贵,饱读诗书,聪明绝顶的人相比!”
何为念简直受不了这样的人,但时间有限,他还是单刀直入地问:“钟大少这样讨厌他,那可知道他有什么弱点或是要害?”
钟鉴仰起脸,想了很久,才说:“我要知道他有什么要害,早就让他消失了!我来公馆不过是为了玩乐,洋人尚可交朋友,其他的都是没眼看!他们把公馆搞得乌烟瘴气,还做日本人的哈巴狗,害我玩得都不痛快!”
他一喝醉,就开始说番禺方言,幸好何为念在顺德生活过,番禺方言还勉强听得懂。
何为念见问不出什么,正要拉他起身去找司机,突见大门被打开,走出一行人,为首的男人脸色古板得不像样,旁边则跟着奉承迎笑的雷高。
何为念猜想,为首的男人一定就是雷高的上家,佐藤将军了,心想不能被雷高认出自己,匆忙转过身,又见东边的矮门里慌慌张张跑出一个男人,一路弯腰赔笑跑到雷高身边,想必就是他们的司机了。
而尾随那个司机跟来的,则是钟鉴的司机,他本想钻出头来看看情况,却发现自家少爷醉得坐在外面吹冷风,吓得手忙脚乱,匆匆跑过来,一路还在喊:“少爷您留点神哪,有什么闪失,少奶奶会骂死俺的!”,搀扶起钟鉴就要开车回去。
无奈钟鉴醉得两脚发软,何为念只得帮忙一起扶他上车,也方便躲开雷高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