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娥安抚:“反正也算遂心意了,皇上免了贤妃的禁足。要奴婢说,贤妃根本不必太过紧张,中宫那人,有名无实,不中用,其他几个稍有些名位的……那都是小鱼小虾,仰仗着您活,哪儿敢跟你争风!贤妃您算是独大了,又年轻,迟早再给皇上添个皇子,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
说到皇子,若外地的亲儿子赵王养在身边,郦贤妃底气就足了,无奈皇帝当年为了人心,硬是要将这孩子送出去,又有什么法子。
别说一个儿子,十个儿子也比不过龙椅的舒坦。
再生一个,说得轻巧!儿女事就是个缘分,当年在王府无所谓的时候说怀就怀了,想要的时候偏偏却不来,每年叫哥哥郦仕开搜索民间妇科大手,暗中喝了无数副催孕汤剂,为了求子,连巫神都偷偷拜过,花了几万两白银黄金,几乎是穷奢极欲,肚子就是鼓不起来,能怎么办?说起来,这几年,皇帝进自己的椒风宫最多,更有些说不过去。
皇帝登基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外头流言说皇帝经了黄河役,失了男人风采,她嗤之以鼻,皇帝床帷间是怎样个虎猛龙精,她哪会不知道?
只是皇帝子嗣少,也是事实,由不得别人胡乱猜。
郦贤妃摸摸脱去义髻的秀发,发量略稀薄,发梢枯黧,在镜里左看右瞧,蹙眉:“把萧充媛请过来,给本宫染染发。”
后宫主动贴上来奉承自己的太多,嘴巴甜的,会办事的,样样不缺。萧家的女儿也没别的好,就是在娘家得过一名父亲小妾的亲传,会利用花浆配比护发药剂,让头发持久留香,又能轻软如丝,长得茂密,郦贤妃就是看中她这个,才唤到身边当成跟班。
染了几回发质果然是好了一些,郦贤妃现在倒有些依赖了,每隔几天就请萧充媛过来。
想生儿子,得抓牢了那匹播种的大宝马!不搞好面子工程,哪儿又能换取帝王多来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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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皇帝出了椒风宫,胥不骄低道:“来都来了,今天何不干脆留宿贤妃处。”
皇帝背着手,仰头望了一眼东南面,胥不骄顺着看过去,哟,是荒了许久的图华宫。皇帝开口了:“不留了,去瞧瞧皇后。”
这可是破天荒的!胥不骄喜上眉梢:“今天皇后那边还真是好彩头,这么大件厚礼!”
“确实是要给皇后送个礼。”皇帝步子一止,像下定了决心。
胥不骄讶然:“怎么说?”
皇帝慢走着:“朕关了皇后的贴心宫娥,也不薄待她,趁那个宫娥还没出来,还一个给她,借给她使唤。”
胥不骄惊讶:“皇上是要把谁拨给皇后?”心里已经勾了个名字出来。
皇帝笑笑:“就不信你想不到!”胥不骄有些震惊:“无端端的,把谢女史给了皇后那边干什么?”先前还使手段巴心巴肝要过来,怎么一下子又大方了,舍得调给皇后用?
皇帝头一偏,望望快看不见的椒风宫。
胥不骄豁然明朗,贤妃那边怕是察出谢女史的风声,郦氏出了名的手辣性刁,对宫人说打杀就打杀,顾不得后果……皇帝不是她谢女史裙腰带上的缨络荷包,防不胜防,也不可能时刻护着,要想保得谢女史密不透风,还有什么放到郦氏的对头人身边安全?
皇后不一样,是个沉的,皇帝明面上赐的人,就算是她仇人,也会好生护着,更不得容许叫郦氏迫害半分,无非争一口女人家的气而已。
这穷思竭虑的……胥不骄一个呵呵,偷望一眼皇帝,您也有今天,还真是——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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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福儿回了司籍司,成了功臣。
掌籍跟几名女史,看她的眼光更不一样了,果然是要进养德殿的储备力量,那样大的一场火,说扑就给扑灭了。
傍晚整理司所古旧书册时,秦恭使多问了两句:“听说皇上叫谢女史单独陪行去清凉殿,还留了女史在殿内?”
谢福儿绕过重点:“也没呆多久,一会儿椒风宫就来了人,说安庆公主病了,喊皇上过去看看。”秦恭使一顿:“噢?公主病了?”
“听说发了高热,禁了雨。”谢福儿有些好奇,“皇上待小公主真好,我病了我爹都不一定马上赶到呢!”
秦恭使用鸡毛掸扫去书上积尘:“百姓家里就一个孩子还不知道怎么疼法儿呢,何况天子家里。”
后宫少子嗣也是谢福儿的疑团,八卦之火一旦汹汹燃起,很难浇灭,趁着没人光景抓了秦恭使就问。
秦恭使不苟言笑,在谢福儿眼里,就是那种一百个正统宫廷剧里都不缺的最正统的标准人物,什么事儿都能淡定再淡定,淡定得人都要打瞌睡了,毫无激情。偏遇到了谢福儿这么个格子外的人,两人住了这么些时,一来二往,秦恭使也被缠出了些动静,知道这少女没被皇宫关久,还是个岔性,趁机也能震悚震悚她,叫皇后那头放心,停下手头活计,凝着谢福儿:
“这几年也有怀孕的,都没好下场,佛佛公主的生母陶采女打头,好端端个身强体壮的宫人,没病没痛,平日徒手能提得起两大桶水,生产时来个大出血,没了小命。”
谢福儿屏气,又听秦恭使继续:“还有赵婕妤,”话音一挺,低了些声,“那位是活该,趁皇帝醉酒爬上龙床,怀了一胎。这龙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连老天估计都看不下去,怀到四五月,肚子凸出来,得瑟不过,想要亮给人看,去上林苑放风,不知道是接触了什么冲撞孕妇的植物,回宫后喊肚子疼,跑了一夜官房,拉了几马桶的污血,生生拉下一坨成了型肉,在床上哼了几天,没气了。”
谢福儿生着寒暗忖,这皇宫还硬是像被先帝下了诅咒,就是不叫女人怀孕,就是得逼着皇帝将皇位百年后给那过继来的嗣太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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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胥不骄拟好圣旨,由蒋皇后下了调令,擢尚仪局司籍司女史谢福儿为令侍,暂领图华宫之责,直属中宫管辖。
令侍还是属于女史,但因为是皇后身边的宫人,有个五品级别。
一下子从司籍司调到了皇后身边,还从无品无阶的小女史变成了个正五品,打的名义是:谢女史建始殿不惧雷霆威,是为司籍司之表率,恰逢皇后身边的令侍娇娥忤圣下狱,特赐入中宫,填补缺位,服侍凤体。
谢福儿这边倒没多想,哪儿做不是个做,领了服饰和令牌乐滋滋上岗去了,就是琢磨着关于谢延寿的事,怎么跟皇帝打照面求一求才好。
学业上的事,耽搁不得啊!
新居在图华宫里西边的耳殿,全是皇后这边的品级宫女。
那天皇帝来了图华宫,蒋皇后自然高兴,没讲几句话,接了这个担子,喜意立消,马上就明白了,面上收下谢福儿,怎么会真的叫她干昔日娇娥的差事,放在旁边,当个空气。
谢福儿当了几天的差,只做些插科打诨的小事,闲得手发软,以前在司籍司是巴不得少点儿事,现在是恨不得求多来些事。
头两天,皇帝叫卢太姬去中宫探一探,回来随口问了两句皇后那边的情形。
卢太姬拢袖直禀:“皇后倒没什么,就是谢令侍……老奴去的时候,坐在侧殿的大门槛上掰手指头玩呢。”皇帝哈哈大笑,两坨龙腮抖得欢快:“这是闷着了,闷着了,有意思!”
卢太姬白嫩脸皮一抽,老心脏有点儿掐不住皇帝这股子荡漾,望胥不骄一眼。
胥不骄给卢太姬送去一个“您还需要习惯”的眼神,凑近皇帝身边:“也闷不了多久了,皇上上回交代召来京的人……已经快到了。”又意味深长,加沉了语气:“皇上又能光明正大地召一次谢令侍了。”
皇帝眉毛翻了一翻,不喜:“朕说过,收起你那猥琐样。”一顿,“几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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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表哥进京时,一路都是吊着胆子。
长沙夏天像火炉,那天,谢表哥难得大方一回,狠下心花了月俸,捧回几个西域来的冰糖哈密瓜,在家正啃得跐溜欢快,闯进来几个便服打扮的中年汉子,取出一张明黄绸布就宣。
谢表哥只是个入职不久的小县令,小半辈子哪见过圣旨,见有人胆敢私闯官宅,已经是目瞪口呆,一直听到“……酌令放下手头公务,由县丞代管县中事务,即日启程进京,不得延误”,就被那几个汉子架起来,往外拖。
谢表哥大惊,嘴边的汁液还没擦干净,大叫:“我瓜、我瓜、得带上……别给糟蹋了!那可是我二两纹银买的啊喂喂——”话音没落,已经被塞到了车子里。
星夜赶路,马蹄如飞,谢表哥在惦记着那几个哈密瓜的沉重心情中,进了京都城门,一直到跪在偏殿大厅外候旨时,还在魂游天外地叨叨神。
皇帝隔着门槛,眯眼望出去:“谢家人怎么都一个德性?谢敬乔那儿子是这样,这小子也一样,嘴里在念着什么?”
“好像是……瓜。”胥不骄也听不大清。
皇帝大怒:“岂有此理,武嬉文恬的年头,一县之长,居然连个瓜都买不起!这等廉洁人才,朕怎么能将他放在下面受委屈!说什么也得拔上来!”
胥不骄翻白眼,想抬谢家的人就直说,找的什么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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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福儿那边听说时,跟前几天一样,正坐门槛上发呆。
“谢令侍,皇上召您表哥来京了。”谢福儿听了这话,一蹦老高。
女扮男装混入官场的罪责因为触柱名震天下,一笔勾销,圣上其后并没追究,虽没明说,也应该算是赦了表哥的包庇罪,现在把表哥招进京……莫不是反应弧长了点儿,现在才想起来,要秋后算账?
胥不骄见谢福儿慌张,说:“召了你家表哥,也不定是坏事,别急在前头。”又上下审视,鸡蛋里头挑骨头:“先把仪容整整,打起精神,笑笑,声音也得甜些,要见皇上了!”比通知妃嫔侍寝还紧张。
两人走到建始殿门口,还没进去大门,殿门内一阵嘈杂,有廷尉冲出来,乱成一团。胥不骄咄一声,拂袖:“胡闹!大殿内外也敢冲撞!”
那廷尉惊惶喊:“刚进去的长沙郡小县令在里面撞了柱子,皇上急召太医过来!”
谢福儿变了脸,大叫一声:“表哥!我的表哥!”振臂一擂,挡开胥不骄,冲进槛内,正见着可怜的谢家表哥靠在蟠龙金柱上,捂着脑袋嗳哟呻、吟,一下子心急如焚,眼刀如风,狠狠瞪向御阶上那人,像有深仇大恨。
胥不骄后脚赶了进来,见状扼腕捶掌,圣上,您不作死就不会死啊,好端端没事干非召人表哥来,这下好了,偷鸡不成,算着了过程,没算着结局!
殿内侍卫见个宫女打扮的贸然冲进来惊了驾,将她胳臂一箍就要往外拖。
皇帝给瞪得龙躯一震,生平头一遭满肚子的怨屈说不出来,见俩汉子肉贴肉合力夹住她,心里又痒又焦,威严喝道:“放开那个宫女,让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