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过境,掀起少年郎的衣襟。
星邪鲜血凝固满身的衣服像是一层硬铠,比原来沉重了数倍,他披头散发,满脸污秽,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身影,表情很是矛盾。
大师兄来了。
大师兄可不能死了。
人生大起大落,总是先悲后喜,再喜再悲,星邪不知道这一刻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
连清羊道人这般强横的修行者都只能落个殒命的下场,星邪觉得大师兄再强,也应该是一场苦战。
“这玩意儿挺稀罕啊,就靠一身蛮力搞出这么大动静,居然没有元气蕴藏在身。”大师兄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何等险境,他收紧虎口,握在手中的无面人臂膀瞬间开裂出几条细密的缝隙。
无面人毫不迟疑,以手为刀劈在自己的肩头,将那只被大师兄擎住的手臂齐齐砍下,再一眨眼身形已经退到了百丈开外。
“呵,反应不错。”大师兄随意把断臂扔到一旁,朝着远处的无面人招招手道:“你这种肉身搏杀的怪物可不多见,难得遇到一次,得让我玩尽兴了。”
“师兄……”星邪听到大师兄玩世不恭的话语,有种不好的预感。
“师弟放心,打架师兄还是擅长的,就算打不赢,带你们两个跑路没有半点问题。”大师兄胸有成竹道,谁知话音刚落,一旁无面人的身影骤然放大,来到大师兄跟前,独臂握拳直捣大师兄的面门。
“哐当”一声,大师兄被那一拳打的凌空飞起,重摔在地,又连滚带爬的往后退出老远,才极其勉强的稳住身子,满身尘土颇为狼狈的撞到小师弟的腿上。
小师弟目瞪口呆,几乎没有看清大师兄是如何变成了这副惨样,惊的一挂鼻涕“刺溜”滴到了大师兄的手背上。
“大师兄咱别打了,一会儿你死了谁带我们跑啊。”小师弟可怜兮兮的拽着大师兄的褂子,不让他再继续往前冲。
“你给老子说点吉利话。”大师兄虽挨了一记重拳,但看起来似乎没有大碍,他擦擦自己面颊上沾染的灰尘,却不小心把小师弟的鼻涕涂了个满脸。
“你这个兔崽子……”大师兄接二连三吃几个大亏,扭头就要怒骂小师弟,可这个机灵的小家伙早就不知溜到了哪里,与此同时,无面人的第二只拳头已经距离大师兄后脑勺一寸不到。
感知到背后凛冽杀机,大师兄侧身躲下,反手扣住无面人的手腕,另一只手握拳抽向无面人的腹部。无面人没有办法再断一臂,只得硬接大师兄的铁拳。
只见满布伤痕的拳头捶到无面人的肚子,透明无瑕的无面人浑身一震,体内发出噼里啪啦瓷器碎裂的脆响,一股肉眼可见的白色气劲透过他的身体奔腾向阴沉沉的天空,于是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原先厚重云层裹含的水汽垂垂落往人间,化为一道七彩长虹,横跨河山城池,壮丽无比。
“不容易。”大师兄收回拳头,拍拍僵硬不动的无面人的肩膀,然后悠闲惬意的哼着小曲走向星邪。
胜负已分?
犹未可知!
星邪清楚的看到无面人以极其诡异的姿态整个人扭曲反转,没有五官的头颅从嘴部的位置裂开一条黑线,露出里面白森森的牙齿,先前屠杀骑军留下的满地血肉被看不见的力量拖起,朝着无面人的口中飞去。
无面人两排牙齿上下开合,大肆咀嚼吞咽,发出令人作呕的声音。随着血肉的不断吞噬,他的背后生出两排倒刺,身躯筋肉更是飞速暴涨,很快就有了七八人大小,断臂的位置蠕动出几十只满是钩槽的锯齿,血色纹路遍布已经不具人形的躯体,本来就强到发指的怪物走到生命尽头,绝境中居然再次寻到了破而后立的契机。
如果无面人能够修行,他一定是连传奇们也要感叹的天才。
像是一个杀人成瘾的妖魔终于卸下人的伪装,露出他的獠牙,无面人庞大的身躯因为兴奋而颤抖,他发出刺耳的尖啸,抬起比之前强壮数十倍的大手向大师兄拍去。
这一掌暂且不说大师兄能否接下,单是拍到地面,恐怕方圆一里也会灭绝生机。
到底是何等恐怖的人才会塑造出这样的妖魔,星邪连想想都会觉得不寒而栗。
巨掌遮天,死生难测。
由于大师兄的长发遮住了眼睛,嘴角没有任何的弧度,所以无法判断他此刻的表情,但正是这种没有表情的表情,恰恰最好的描述了大师兄此时的心境。
“不容易……”大师兄长叹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悲伤的往事,“你求生问路本无可厚非,奈何我这里不是你的生门。”
当“门”字出口,大师兄脚踏虚空拾级而上,离地三丈立于无面人胸前,他依旧没有拔刀,只是手腕反转,屈指隔空弹向无面人。
下雨了?
星邪感受着脸上凉飕飕的湿意,仰头看到晴空当头,长虹在苍穹下若隐若现,一片风和日丽,哪里有半点要下雨的迹象,他再看向另一边,大师兄徐徐落地,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他披着褂子一步步踩在松软的地面,指尖悬着一颗将落未落的水珠,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虹芒。
无面人保持着巨掌拍地的姿势一动不动,身躯却如风干老树,一截一截化作漫天白灰随风散去……
星邪想起原来大师兄曾告诉过他自己出来行走天下,吃了不少亏,他当时以为大师兄是洞世境的修行者,没想到面对碾压洞世境的无面人,大师兄几乎连元气都没有动用就结束了战斗。
原来师兄口中的擅长打架是这般模样。
无面人倒下了,星邪和小师弟却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刀子嘴豆腐心的清羊道人死了,豪爽仗义的草庐八杰死了,沉默寡言的杞和英姿飒爽的空岚也死了,那些一起同进同出,并肩作战的三千铁骑活着的连十人都还不到,曾用生命为星邪和小师弟谋求生路的千夫长没能活着回到自己的家乡,短短半日结识了一大群人,短短几个时辰这些人又全都成了地上模糊不清的一团团血肉。
生灵涂炭,这迟来的公道可还算是公道?
星邪沉默的在地上捡起一条已经看不清本来颜色的发带,将自己披散的头发束好,牵着小师弟的手默默跟在大师兄的身后。
天晴地朗,妖魔的消散带来了久违的暖阳,大师兄走在前面,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懒散问道:“我带蜮回院子,听说你养的兔子病了,要带它去天启城?”
“恩。”星邪轻轻应了一声,之后就没了言语。
“我对那里不熟,但是你二师兄在那边,你去了可以寻他,想必他会动用一切资源来帮你,放宽心,天无绝人之路。”大师兄以为星邪在担忧吞吞的事情,便继续安慰道。
“恩。”星邪又应了一声。
“二师兄也有你那么厉害嘛?”小师弟觉得气氛有点压抑,就挑了个自认为不错的问题转一下大家的注意力。
大师兄一把抄起小师弟,将他整个架到自己的脖子上,笑问道:“我是大师兄,他是二师兄,兔崽子你说呢?”
小师弟不用自己走路,心情一下舒坦起来,他伸了个懒腰接着问道:“师兄你怎么知道我们遇到危险了?”
“老师的鸡毛掸子让我长记性了,前些日子和二师兄出了趟远门,办完事就想着赶紧过来寻你们几个惹事精,跟在你们后头走了大半个月,发现你们俩多数危险倒还能自己应付,也算有点长进。”
“啥子哦,你一直跟着我们在?”小师弟惊讶道。
“要不然你以为你们两个运气这么好,比你们强那么多的怪物怎么偏偏先杀别人,总跟看不见你们俩一样?”大师兄没好气的反问道。
“那你为啥子不早点出来救我们嘛,你看死了这么多人……”小师弟话说一半自知失言,捂住自己的嘴巴,他小心翼翼的望向星邪,后者只是安静的跟在后面。
“你其实早就想这么问了吧?”大师兄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星邪。
“大师兄如何行事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星邪认真想了想,继续说道:“只是这么多人本不用去死的。”
“不用去死?”大师兄的眼睛藏在乱发之后,但星邪明显感觉到他的目光沉重起来。
“是啊,大师兄你要是一开始就出来的话哪里用死这么多人?”小师弟虽然不太在意他人生死,但这次牺牲掉的人们有很多是为了保护他们二人而死的,他也无法心安理得的去让此事一过了之。
“如果你们没有我这个大师兄呢,这次是不是一起死在这里了?”大师兄摇摇头,道:“我知你们心里对我有怨气,怪我怎么不早点出现,可你们也要知道除我以外,也一定有人注意到了这里的状况,轸州都护,各地统帅为什么就没有一人出手相救?难不成你们也会怪罪于他们?”
星邪想到那些遥远不可及的人们,觉得自己有些看似顺理成章的想法其实没有太多道理。
“你看那些人远在天边,高高在上,所以觉得他们没有义务和必要来救你们。可我跟那些死去的将士们也素未谋面,难道这天下每死去一个人我就要承担一分罪孽?”大师兄伸手揉揉星邪的脑袋,接着说道:
“我是你们的大师兄,但我不是天下人的大师兄,你若想救那些屈死含冤之人,自凭手段,莫要指望别人。”
“师兄的教诲,师弟记住了。”星邪知晓大师兄用心良苦,心怀感激,举手齐眉行了个大礼。
大师兄见星邪极其聪慧,一点就通,欣慰点头道:“我以前跟你说过,每个人都想在自己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但首先你得有命去走。星邪你有老师和几位师兄,所以路可以比其他人走的更远一些,可你若想看到他人不曾见过的风景,终究还是要靠你自己。”
“师兄所言极是。”星邪诚恳说道。
看到师弟这般给足面子,大师兄志得意满,他双手托着脖子上的小师弟,把他抱到一旁,“常言道护得了你们一时,护不了你们一世,可不管以后如何,我这个当师兄的总归还是护得了你们这一时。”
星邪心中疑惑师兄为何口出此言,正要发问,只见大师兄面朝远方层峦叠嶂的山峰,厉声喝道:“我知你这野狗在暗处窥探,耍什么阴谋诡计老子统统不管,但若伤我家人,我便寻你老巢,将你宗族上下满门抄斩!”
沉沉然然间群山中响起一声闷哼,似有人身受重伤,匆忙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