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中秋,明月高悬,日暮大小城镇的街道上都张灯结彩,期盼着远方的亲人回家团圆。而在遥远的苍阳,冰冷铁黑的城池却依然萧瑟冷清。
城中一座精致考究的别院内,身着华美长裙的女子横卧在榻上,如瀑黑发随意披散,垂落在地。女子极为妖娆,凤眼柳眉,额间轻点一抹朱砂,只见她伸出青葱玉手,端起面前小案上放着的美酒,小饮一口,然后便用长袖遮住了那红艳无比的小嘴,吃吃的笑着。
放酒的小案前是一棵花已败落的樱花树,树下有一男子,剑眉星目,很是英武不凡。然而男子似乎并没有那么好的心情,即使是面对如此佳人,也无心饮酒,眼中尽是悲意。
“怎么,奴家的酒今日不好喝了?”女子声音里带着一股懒意,酥的人骨头都要软了。
“老二死了。鸦雀岭出乱子了。”
“哦?你们那小小的鸦雀岭,竟然还被人给盯上了?要不,奴家陪你去看看?”女子毫不在意的笑道,但眼中却有一抹关切的神色。
男人听出女子的关怀之意,心头微暖,摇头道:“不必了,要是被那位大人发现你跟我的关系,大概我俩都难逃一死。”
女子轻掩红唇,眼里是说不出的媚意。
“这灰石城谁不知道,潮虎大人最宠爱的就是奴家,要是他发现了你这坏小子隔三差五在奴家这里喝酒,怕是你要倒大霉了,奴家反倒没什么事情。”
男子笑笑,不再接话,于是院内陷入了沉默。
女子似乎觉得有些困了,轻轻打了个呵欠,说道:“奴家也不留你了,快些去看看吧,一切小心行事。你又不是你那弟弟,打不赢跑起来比谁都快。倘若真的不敌,可记着把小命留着,你要是死了,可没人陪奴家喝酒了,奴家又要无聊上好一阵子了。”
“放心吧,可死不了。”男子点头,身形融入了黑夜之中......
两天后的一个寻常夜晚,昏迷好些天的永夜睁开了眼睛,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天空那皎洁的皓月,然后,全身上下便传来剧痛。
“没死?”永夜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胸口,那个拳头大小的窟窿竟然愈合,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狰狞的疤痕。
永夜很快适应了身上无处不在的疼痛感,他起身,发现手脚腰腹都缠满了绷带,自己身周全是睡熟了的伤员和士兵,那位副官躺在地上,更是鼾声如雷。
不远处的小坡上,坐着一个少女,正抬头对着天空的月亮出神。
女孩儿,自然是镇长的女儿。永夜犹豫片刻,走了过去。
“这是哪里?”永夜的声音让少女一惊,当少女偏头看到来人是永夜的时候,更是紧张了起来。
“这是堵山......”
“堵山?”永夜接着问道:“以行军速度大半日便可回到双莲镇,怎么会绕那么大一个圈子,耽误四五天,跑到堵山来了?”
“因为.....”少女有些畏惧的看着永夜,不太敢说出原因,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惹人怜爱。
但是永夜从来不会去关注这些,他接过少女的话说道:“因为你们要带着我,所以行军速度太慢,乃至于被鸦雀岭的追兵包抄起来,无奈逃向了堵山,想兜个圈子再返回双莲镇。”
少女低着头,算是默认了。
“干嘛不把我丢掉,真是群蠢材。”永夜骂了一句,目光落在了少女的身上。
眼前的少女洗去了脸上的污垢,竟然出乎意料的干净漂亮,尤其是那对大眼睛,很是惹人注目。如今她看着永夜,有些害怕,有些好奇,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种意味,让永夜很不舒服。
“你叫什么?”永夜想说些什么来转移少女的注意力,然而话刚出口,就发觉自己问了个非常不该问的问题。
因为他面前的少女听到这个问题,明显没有准备,脸上迅速泛起红晕。少女低下了头,用很细很小的声音,羞赧答道:“若南。”
“哦。”永夜应了一声,然后便没了下文。
叫作若南的少女依旧低着头,她等了许久也没听到永夜再说些什么,于是悄悄抬头,发现永夜坐在她的身旁,正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出神。如水月光照在永夜棱角分明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柔和了许多,那双黑色的眸子,也不再摄人心魄。
想了很久,若南抓着衣角,小声问道:“这位将军,还不知您的姓名。”
“永夜,还有,我不是将军,是百夫长。”
永夜的回答很实在,也很不近人情,在日暮帝国的军制中,只有偏将和以上的军衔才会被称为将军,而偏将,起码要洞世中境的修为。
若南轻轻点头,细声道:“多谢永夜大人,救命之恩。”
“不要谢我,要谢,你去谢那些死去的战士。”永夜收回眺望远方的目光,有些冰冷的看了若南一眼,若南的脸色也明显黯然下去。
“这次因为你的愚蠢,我们死了多少人。回去跟你那镇长老子说,那五十两黄金就当是死者的安葬费了,他要是敢少给一个子儿,我就把他捅个对穿,然后挂在官道上喂野狗。”永夜的语气少有的愤怒起来,若南听了这话,更是吓得脸色惨白,心想自己家中那位科举出身的文弱父亲,哪里是这些军人的对手,又想着一向极为宠爱自己的父亲因为自己闯下的祸事,不知操劳焦急成了何等模样,鼻子一酸,那双好像会说话的大眼睛便涌起一层水雾,竟在永夜身旁“呜呜”的哭了起来。
这一哭,让脸色本就难看的永夜一下又回想起了很多.....头痛的东西。
譬如,好不容易才摆脱的,院子里那个每天看他不顺眼,又极喜欢哭鼻子撒娇的小母老虎......
“我.....你别哭了。”永夜看着哭的越来越伤心的若南,觉得自己不仅全身疼痛,就连头都要炸开了。
回答永夜的,是越来越大的哭声。
“要不,你把头靠在我肩膀上,这样说不定会好受点?”永夜的这句话很突兀,很吃力,似乎是咬着牙说完的。
若南停止了哭泣,睁着红肿的大眼睛有些讶异的看着永夜,永夜笔直端正的坐在那里,一脸严肃的盯着远处的早已融入在夜色当中的群山,不知在想些什么。
永夜在想,可千万不要靠上来。
然后,他的肩上一沉,传来了少女身上的独特香味,还有几丝不老实的头发,挠的他的脸痒痒的。
永夜的脸色由黑变白,由白变红,由红变紫,又由紫变黑。最后只能无奈的自我安慰,只要不哭就好,剩下的就由她去吧。若南的心理更是微妙,想着面前的少年外表冷漠,但内心却有些体贴,想来也不像他表现的那么讨厌自己吧。
若南把头倚在永夜的肩上,二人都没有讲话,而是很默契的看向前方,但很显然,他们的心思都不在眼前的景色上。
靠的久了,若南便自然地换了个稍微舒服的姿势,身旁的永夜身体却一下紧绷了起来。
“怎么了?”若南奇怪的问道。
半晌,永夜才挤出一个字,“疼。”
若南这才惊觉,自己压着永夜的伤口了,紧张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永夜摇摇头,深感无力。
忽然,若南想起了什么,问道:“你的手还痛不痛?”
永夜觉着比起手上的那道刀伤,身体其它地方受到的伤明显要严重的多,于是答道:“不痛。”
若南微赧,心里却更是感动,猜着因为这伤是为自己负的,所以才不会感觉到疼痛吧。于是看向永夜的眼神里,那种莫名的意味更加又浓了几分。然后思绪一转,她又想到了前几日那个说要照顾她一生的男人,把她骗到苍阳后便露出了本来的狰狞面目,心中一阵伤感,泪水又要奔涌而出。
永夜看着本来快要正常的少女不知为何又要哭了,顿时头大起来,于是模仿着平日里自己那位二师兄的口气,绷着脸说道:“不哭,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噗嗤”一声,若南破涕而笑。
永夜愣了一下,奇怪问道:“为什么我一说讲故事,你们都要笑。”
“我们?”若南皱了下鼻子,眼里带着询问的意思。
“是啊,我的小师妹也是,我一说要讲故事,还没开始讲,她就笑个不停。”
“你还有小师妹?她跟你什么关系?”若南明显变得警觉了起来,活像一只嗅到危险气息的小猫。
永夜更加奇怪,先是奇怪自己刚才那句话的重点似乎不是小师妹,接着奇怪既然说了是自己的小师妹,当然就是师兄妹的关系,这种问题让人如何回答。
不知道怎么回答,永夜就不去回答,而若南看出了永夜没有要继续解释的意思,于是嘟着嘴,又把头重重的砸到了永夜的肩上。
不知不觉,一束光芒划破了东方的天幕,天边终于泛起了一抹鱼肚白。永夜的下属们陆续醒来,揉着朦胧睡眼,惊讶的发现自己的长官坐在山坡上,肩头靠着一名少女,于是面面相觑,思考着自己到底该不该醒来。
永夜看着冉冉升起的朝阳,皱眉推推肩上睡着的少女,接着起身,踢了一脚正在地上“认真”打鼾的副官,面无表情的说道:“别装了,都起来,今天要回到双莲镇。”
副官讪讪地笑着,拍拍身上的灰,回头吆喝起队伍整装出发。
这位昏了好几天的大爷醒了,大家都在心里默念要小心谨慎点,别第一天就触了他的霉头。
永夜环顾四周,一如既往的平淡说道:“宿营周围环境没有清理,还有蛇虫,这对伤员不利,晚上竟然没人放哨,要是敌人来了我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最重要的是我们是在撤退,全军睡到卯时才醒,丝毫没有军人作风。全部罚薪一个月。”
山岭里哀嚎不断。
永夜充耳不闻。
晨光下的少女将披散的长发盘起,狐疑的看了永夜一眼,盘算将来还是去亲眼见见那个小师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