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聪九年二月。
似乎今年的春来的比往年还要早,正月刚过,沈阳的积雪就已经在消融了,夜深人静时,还能听见那化雪的声音。院儿里的梅树又开话了,是红梅,积雪过后,这梅花比冬日里的更加诱人了。
我吩咐人在梅树下摆了小桌子,这化雪的天气,屋外总是阳光满满,闲来无事时,在梅树下坐着看书,空气中夹杂着梅花淡淡的幽香,有着说不出的惬意,阿古岱在摇椅上铺了褥子,然后备好了茶点才让我过去。
“福晋,这大汗差人来说今儿晚膳在福晋这里用,还吩咐说不用特地备菜,平日里跟福晋吃的一样就成了。”哈达齐在旁轻声说道,我轻应了一声,顺手拿起了前些日子从文溯阁拿来的书翻看着。
“咱们福晋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一身呢,哈达齐姐姐,你说是也不是,前些日子我去厨房给咱们福晋炖暖身的汤时,那些福晋的奴才们可都让着我呢。”阿古岱听哈达齐说完,立马接嘴道,语气里那股子傲劲儿,叫人听了还以为她才是主子呢。阿古岱蹲身在我面前,笑着道:“瞧瞧之前那巴德玛福晋成婚时的傲气,如今大汗瞧都不曾瞧过她,当真是好笑的紧。”
我轻咳一声,哈达齐忙踢了阿古岱一脚,嗔怒道:“咱们福晋受宠,是大汗宠着咱们福晋,你这样轻贱其他福晋的话,可别叫人听见,若是给咱们福晋招来祸事可不是咱们做奴才的担待得起的。”
阿古岱不以为然,有些不悦:“咱们福晋有大汗宠着,还能怕谁啊。”
“阿古岱,我吩咐小厨房里给我做酒酿丸子,你去瞅瞅做的怎么样了,记得多动手少动嘴,明白了么?”我放下书瞪着她,阿古岱脸上的表情凝住,朝我施礼起身离开了。
哈达齐看着阿古岱离去的背影,轻声道:“福晋,这阿古岱留在您身边始终是个祸患,即便是福晋不想与其他福晋为难,也难保这阿古岱不会依仗福晋您的宠爱到处惹事。”
微风过后,我摊开手掌,凋零的花瓣随风而下停在我的掌心,我低眉,轻声道:“我又何尝不知,之前想着没个熟悉我的人伺候,虽一直冷着她,却也不曾打发她离开,倒是不曾想她的脾气比我的还大,看来我也得想个法子把她打发回去科尔沁才行。”
“若是福晋有用得着奴才的地方,奴才定当全心效力。”哈达齐福身,笑着说道。
正要拿起书,这哈达齐便又是福身,道了声大汗吉祥,我欲起身,却看到皇太极罢手示意我坐着,然后接过哈达齐送来的凳子,在我面前坐下,含笑瞅着我,也不说话,看的我有些疑惑。
“大汗这是看什么?难不成我脸上有花儿么?”我摸摸脸颊,疑惑的说道。
“我今儿开心,平日里你姑姑总夸你聪明,你猜猜是为何事开心?”他伸手将我双手攥在手心,一脸神秘的说着。我仔细的看着他,低头思忱片刻。
这几日从和吉里那里也有隐约听过,这青海前线传来捷报,难道是为了这事么?
“如今这大汗的心头事,就青海一件,难不成是这墨尔根代青在青海立功?找到林丹汗的儿子额哲了?”我盯着他含着喜色的眸子,试探的说出口。
皇太极伸手轻拍我的脑门,笑道:“果然是不负你姑姑的夸赞,这多尔衮在青海与林丹汗旧部交锋连连胜利,这林丹汗旧部也是分分投降,不过……”说道此处,皇太极的眉头微蹙,不禁有些愁绪。
“不过这额哲嘛还暂时没有音讯,大汗如此器重墨尔根代青,想他也不会辜负了大汗的期望,定能将林丹汗的残余旧部找到,将其一一带回沈阳。”我笑着说道,他这才露出喜色,起身坐到摇椅上,将我抱在怀里。
“哈日珠拉,娶到你还真是捡到宝了,你姑姑与妹妹时常以后宫不干政来说,我这满心的愁绪也只能和你说了。”他伸手抚上我的鬓角,嘴角上扬,可眼底总有一股我说不出的情绪,隐隐的无奈让我倍感疑惑。
天聪九年五月乙卯,霸奇兰、萨木什喀再征黑龙江虎尔哈部,所到处均是大捷,将所掳获的人口都编入自己的旗下。癸亥,皇太极率兵西征,待皇太极回来沈阳时,又接到前线的捷报,察哈尔的囊囊太后娜木钟率一千五百户归降大金,并且这墨尔根代青与诸位贝勒也找到了额尔克孔果尔额哲的住所,也说这额哲与其母都愿意归降大金,这远征青海的大军不日便可抵京。
夜已深,可刚刚入夜便是雷雨大作,我披了斗篷坐在炕上,炕桌上的烛火摇曳,我揉揉有些闷疼的头,准备倒水时,却不料手一滑,茶杯掉在了地上碎了一地,我的心口有些慌乱,总感觉心神不宁的。
“福晋,您这是怎么了。”哈达齐闻声进来,看着地上的碎片,忙弯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我伸手将她拉起来,与她坐在一起。她瞧着我踌躇的脸色,有些担忧:“福晋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头痛发作了么?”
“倒也不是,我也不知是为何,看着这雷雨天气,心里想着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我看着她,担忧的说道。到沈阳这么久,我从未像今日这般心慌意乱过。
“福晋这是遇到什么事了么?”哈达齐好奇的问道。
我摇摇头,然后接过哈达齐递来的热茶,捧着轻抿。前些日子皇太极大悦,开心的一夜未眠,直说他一统蒙古的心愿业已完成,如今只要休养生息,待来日进攻大明即可。这大军不日便可回来沈阳,自我听到这消息之后,便开始了这种心神不宁。
凌晨时分大雨停下,天空放晴,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朵,空气中夹杂着树脂与泥土的味道。午后不久,这哈达齐便说这蒙古的囊囊太后来了,如今在哲哲的院子里觐见哲哲。
我有些经常,手中的杯子落到地上,心口的那抹慌乱再次燃起。娜木钟到了沈阳,那大军也就快回来了?为何这大军回沈阳,我会这样慌乱呢……
哈达齐瞧我脸色难看,忙说要去找大夫来瞧瞧,我只推说是昨夜没休息好,稍作休息一下即可,哈达齐识趣的离开暖阁,留下我一个人。可这哈达齐出去还没半刻钟,便又来回禀,说这察哈尔的囊囊太后求见,我甚为诧异,忙稍稍打扮一下,出了暖阁。
娜木钟在明间站着四处打量,见我出来才稍稍施礼,她模样俊俏,眉梢还透着一股子傲劲儿,扬着笑脸向我问侯,她的笑声极为爽朗,比起先前那位巴德玛福晋的阴沉,这位囊囊太后似乎看起来极好相处。
“刚入沈阳时便听说这大汗新娶的科尔沁格格是如何的美貌,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不过这侧福晋的容貌跟我认识的一位故人极为相似呢。”娜木钟坐下之后,仔细打量着我,我被她的话勾起了兴趣,忙看着她笑道:
“是么?也不知这囊囊太后所指何人?说不定还是我的姊妹。”
“这故人也是科尔沁的格格,不过方才像大福晋打听,可惜她被贼人掳去这一年有余,只怕生死未卜了。”她放茶碗,一脸的惋惜,随即又笑道:“这侧福晋生的美貌,也难怪大汗会喜欢了,就连我看的也喜欢的不得了。”
“囊囊太后哪里的话,不过,这囊囊太后如今归降了大金,有何打算呢?”我替她斟上茶,好奇的问道。
“我啊,什么都不求,只求我带来的姊妹们能有个好的归宿,我只要将我的幼子养大,平平安安的就行了,我们是降臣,能保住性命就够了。”娜木钟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无奈,然后朗声笑道:“侧福晋,这样称呼未免生分了些,我年长你几岁,若是侧福晋不嫌弃,日后便称呼侧福晋为妹妹,你唤我声姐姐,这总比你叫我太后要好的很多了。”
“怎么会嫌弃呢,那日后便称你为娜木钟姐姐了。”我笑着说道。
随后她从她脖子里取下一串玛瑙石的链子给我戴上:“既然是姊妹了,总得送你些东西才是,瞧瞧,这玛瑙石就得配美人呢。”
被娜木钟的那一口一个美人夸赞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忙吩咐哈达齐取来了玉镯子送给了娜木钟。正在此时,皇太极悄没声的进了屋子,见到我跟娜木钟时,有些愣了。这娜木钟好像也知道了来人的身份,忙起身朝他行了大礼。
“囊囊太后这来了大金可还习惯?我已命人在沈阳城中安排好了驿馆,囊囊太后随时都可以过去。”皇太极看着我脖子里戴着的玛瑙链子,嘴角微微上扬,笑道:“这囊囊太后可真会笼络人心啊,这串链子价值不菲吧。”
“大汗说笑了,这链子做工精细,配侧福晋这样的美貌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大汗怎么能说是笼络人心呢,难道我笼络了侧福晋的心,侧福晋就会成为我的妻子么。”娜木钟朗声说道,我有些瞠目,她这话怎么说的就像我会因为一条玛瑙石链子就对她以身相许呢,然而这话却惹得皇太极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这囊囊太后为人爽快,若你是男子我恐怕会担忧,可你是女人。”
娜木钟得意一笑,然后拉着我的手道:“这大汗在这里,我也就不打扰了,待日后进宫再跟妹妹闲叙。”
“即便是姐姐不说,我也会去找姐姐的。”我笑着说道。她朝皇太极微微施礼,正欲离开时,却又带着满脸的疑惑回头看着我,轻声道:
“我听大福晋说妹妹的名字是哈日珠拉?可对?”
我点点头:“怎么了?”
她一笑,说着没事,朝皇太极和我再次施礼,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我甚为疑惑,这娜木钟为何要那样问,我的名字有什么不妥么?待我还在疑惑时,整个人就落入了温暖的怀抱,皇太极在我耳边低语:
“方才哈达齐说你昨夜一夜未眠?都是我的错,昨儿个处理政务忘了时辰,也忘了你怕打雷。”
我浅笑,说着无碍。他看着我,眼底竟然有些隐隐的担忧,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哈日珠拉,你是我的福晋,是我的妻子,你会离开我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