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莹第一想到的就是难道火龙帮又来了?但细细一想,又觉得不会。上次来时没讨到什么便宜,出师不利,再想找麻烦也会斟酌一二。她虽不怎么担心,但却警惕起来,专注地听着楼下的动静,只是隔得远,楼下的声音又乱作了一团,实在听不出什么。没一会儿阿曼偷偷溜了上来,一开门见鱼莹聚精会神的样子,忍不住笑着道,“我就知道楼下有动静,你准要胡思乱想了。放心吧,不是火龙帮的人儿。”
鱼莹淡定地回了她一笑,“我知道不是他们,发生什么事儿了?我听吵吵嚷嚷的,好像不是小事儿。”
因为事情和自己无关,阿曼答得异常轻松,“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她随意地甩了甩手,不在意地说道,“大概是急于用人,这批新来的舞女虽说样貌还过得去,但这秉性真是没法说,刚在楼下,那个叫锦绣的,也不知怎么得罪了客人,那客人气得跳了脚,这会儿正在楼下吵闹呢。”
鱼莹松了口气,“原来就为这个?”
阿曼见她不以为意,又说,“自我来在水一方之后,这种事情整日都有发生的,我早已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不过……”她稍稍一顿,有些感慨地说道,“有时候客人的底子太厚,事情闹大了,五爷怕不好看,就只能把舞女开除了。一般有这样经历的舞女,出了在水一方的大门,其他的歌舞厅也都不敢要了,只能另做其他的。从前也有这样离开的人,后来就没了音讯,也不知道过得如何。”
鱼莹却不担心,微笑着回道,“这一批新舞女里,锦绣无论是样貌还是气质都是拔尖儿的,她犯了错,五爷顶多说几句也就是了,又怎么会把她赶走呢?”她说得自信十足,似乎看透了五爷心事一般,“如今战事不断,想找个能用的人不容易,何况这人还不是五爷找的,是上面那尊大佛大费苦心挖来的,五爷就是不高兴,也要考虑考虑上头的意思,敢随便赶人吗?”
“你这话说的对。”阿曼点了点头,“人家费了大工夫找人回来,到你这儿就给赶走了,回头大老板问起来,五爷也没法说。不过……”她眼睛忽然一亮,带着一丝看热闹的意味说道,“这也要看锦绣得罪的客人是谁,如果也是尊惹不起的大佛,那五爷要考虑的就多了。”
鱼莹听她话里有话,忍不住蹙了蹙眉头,小声问道,“锦绣的客人是谁?挺厉害吗?”
阿曼得意地扬了扬眉,神色飞扬地说道,“是海关总长的公子哥,你说厉不厉害?。”她说到这里,有些好笑地弯了弯唇角,“要说这锦绣也是个有本事的,她才出台多久?就霸上了这么大一条船,这批新人里,她也算是个肯卖力的。咱们这位海关总长和市长大人是拜把子的兄弟,市长统管整个上海,但见了他,也得规规矩矩叫一声老大哥。说句难听的,市长就是位置高,权力大,说出去好听一些,但到底是个清水衙门,手底下可用的钱就那么三瓜俩枣的,何况下面还养活了一群人,都张着嘴巴等着饭吃。但海关那边可就不同了,如今这上海滩有一半是洋人的,这些金发碧眼的洋人又使不惯中国的东西,于是这洋玩意就通过海关一样样的进入了中国,弄得现在中国人都使上了洋人的东西,报纸上不是天天都骂这种人是崇洋媚外愿做洋人走狗的人吗?这贸易一通,海关的大门都要给来走关系的人堵死了,这上海滩多少家洋行等着海关的一句话?海关大笔一挥,钱还不是流水一样的往里涌?我听人说,之前军队那边伸手要钱,市长拿不出,愁得什么似的,最后还不是走关系求到了海关那里?海关总长一句话,钱就轻轻松松的送过去了。据说这位海关总长的背景有点儿不简单,不但有军队护着,再往上推,还有更大的保着呢。不过这些消息也是市井背地里随便说说的,到底不敢随便张扬。”
“市井传言不实,十句中倒有七八句是假的,也不能全信。”鱼莹随意地笑了笑。
“这话放在别处我也是不信的,但搁在上海滩,就不由得你不信了。”阿曼说的颇有些深意,“你想呀,那位置可是镶了金边的,不知多少人盯着,怎么就他坐得这么安稳?他能坐上海关总长的位置,能和那些刀尖上舔血的帮派不远不近的相处,双手还能干净吗?远的不说,就说最近的一次,我听说几个月前,这位海关总长的宝贝儿子喝多了酒,在路上撞死了人,死者的家属报到了警察厅,警察厅的人一听说事关海关,别说人了,话都没敢多问一句,直接放了人走。后来海关总长一句话,警察厅那边就草草结了案,说是死者过马路的时候没有看车,要负全责,还说海关总长那边宽大为怀,就不索要修车的钱了。这事儿当时闹得人尽皆知,但素来为民请命、公道直言的报社却一个字都没敢写,据说早就给上面的人压下来了。”阿曼说到这里,露出一丝无奈的轻笑,“上海滩别的都缺,就不缺谈资,没两天又有别的事儿发生,大家的注意力就转移过去了。”
鱼莹点了点头,“刀子没割在自己的身上,到底不知道有多疼。”
“如今的人都麻木了,只顾着自己的日子,哪还有心思理会旁人?”阿曼叹息了一声,“再怎么紧张的事情,说出来也就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她忽然一顿,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激动地说道,“倒是海关总长的这位公子,是个不得不说的。我听人说,这位海关总长除了原配夫人之外,娶了七八房的姨太太不说,外面养着没名分的更是数不胜数,不过不知是什么原因,他膝下女儿少说也有十七八个,儿子却总共就生了三个。老大没活到五岁就没了,老二也是个病秧子,强坚持到十八岁,不成想给个小地痞拿剪刀戳死了。”
鱼莹好奇地问道,“地痞?以他的地位,怎么会和地痞扯到一起去?”
“听说是因为个女人,你动脑子想一想,海关总长就这么几个儿子,自然爱若性命,家里也都天皇老子一样的供着,平日里别说打骂,大气都不敢对着喘一口,这样的孩子还不骄横跋扈目中无人?他见了人家的姑娘好,也不知怎么就动起手脚来,谁知这姑娘的哥哥是个地痞,平日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两个人几句话不对就动起手来,海关总长的儿子虽然病弱,身边却带着不少打手,那地痞吃了亏,咽不下这口气,去屋子里找了个把剪子,哄哄嚷嚷的,失手就把人刺死了。虽说后来一命抵一命,但海关总长那边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夜之间白了半边的头。如今的这位公子爷是生在外面的,母亲当初就是个不入流的戏子,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爬上了海关总长的床,一直养在外面,无名无分。她是个有福气的,海关总长来她那次数虽然不多,但她肚子也争气,没多久就怀了身孕,生下了儿子,一下子母凭子贵,乌鸡变凤凰了。”
鱼莹点了点头,笑着道,“果然是个有福气的。”
“如今海关总长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指着他养老送终,自然疼得什么似的,性格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之前听说他是常去红玫瑰的,不知道最近怎么又来在水一方了?”阿曼好奇地说道,“他好像总去后院,是金枝的恩客,出手也算大方,每次去,都要扔下个千八百的,金枝身上的家当,倒有一半是他出的。”
“金枝?”一听这个名字,鱼莹顿时有些警觉起来。
或许是她的反应太激烈,阿曼为之一愣,半晌后才安慰着笑道,“你是要去后院的人,以后与她见面的机会只怕不少,可别这么一听她的名字就跟炸了毛似的。”
“你说这位海关总长的爱子是金枝的恩客?”
“是呀。”阿曼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这有什么不对的?后院开门做生意,总不能把客人往门外推吧?我从前也不知道的,后来还是听人说起来,有次市长大人去了后院找金枝,结果正好撞上了这位海关总长的爱子,两个人闹了个大红脸,尴尬地散了。”
鱼莹望着阿曼道,“平时也不见你出门,但这消息却很灵通呢。”
阿曼嗤地笑出了声,“这有什么?我从前有位姓李的天津客人,也是开洋行的,每次来上海做生意的时候,都会来在水一方坐坐,他总能带些有趣的消息过来,我见他人还算规矩,言语幽默,每次都能陪他聊一聊。”她说到这里,忽然说道,“我自进了在水一方,这些年也见过了不少风雨,来来往往的人不知遇到了多少,就算一人说一句,我也知道不少东西了。”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阿曼翻身把门推开了,就见面外站着小东子,他贼兮兮地冲阿曼一笑,“我就知道姐姐在这儿呢。”
阿曼道,“楼下太闹,我懒的听,就到这儿躲个清闲。怎么样?都解决了吗?”
小东子摇摇头,“解决?怎么解决?对方可是海关总长家的公子爷啊,马经理敢随便应付吗?到底还是把五爷叫来了,如今楼下更热闹了。”
“五爷来了?”鱼莹与阿曼同时惊讶地问道。
“可不是嘛!”小东子点了点头,“要说这个锦绣姑娘也真是的,那么多人不去招惹,怎么就惹上了苏公子呢?他那个脾气,可不是好相与的,咱们后院的金枝姑娘厉不厉害?见了他不也得服服帖帖的?”
“猴崽子,这是什么地方,金枝的名字也是你随便说的?不要命了?”阿曼不悦地皱着眉头。
小东子脸色一白,“姐姐,我就是随口一说,可没别的意思。再说了,这里又没有外人。”
“阿曼姐和你玩笑呢,你怕什么?”鱼莹在一旁笑道,“五爷也到了,可问明白因为什么事闹起来的了?”
小东子惊魂未定,点头道,“好像……好像事因为一块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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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