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曼见她出神,微愣了一下,随后就咯咯地笑了起来。鱼莹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云吞面还没吃到嘴,你怎么笑得这么高兴?”
阿曼不怀好意地望着她,“我刚提了九爷一句,你就想了半天,可见他在你心里,果然是不一样的。”说到这里,看鱼莹的眼神忽然变得格外真切起来,“虽说咱们最初接触他时的目的不单纯,但你要是真动了心,不妨就好好对待九爷。缘分这东西,虚无缥缈的,遇见了可心的人就别放手,别等到回头真分开了,后悔也来不及。我在上海滩的时间比你久,经历的比你多,见过的人怕也是你见过的几倍,形形色色,三教九流……什么人都见过了。男人这东西,喜欢你的时候甜言蜜语,无所不用其极,恨不得为你生为你死;不喜欢你的时候,你就是倒贴过去,她还嫌你麻烦。”她声音微顿,带着一股浓浓的自嘲,“女人的青春有限,年华蹉跎,不如就趁着年少时寻一个可靠的男人。九爷这个人,行事虽然有点儿天马行空,但人品却还是不错的。从前也是个情场浪子,凭借着那副好皮囊,不知道有多少富商小姐、名伶艳角在后面追着,可自打认识你之后,倒不曾听说他再出去沾花惹草了,可见对你也是极重情义的。鱼莹,你若觉得九爷可靠,不妨跟了他,咱们最初选了他,也是看中了他的身份背景。好歹也是五爷的亲弟,你若是跟了他,日子也能好过不少,闲暇时稍稍提携下我,我就感激不尽了。”
鱼莹淡淡笑了笑,“九爷在上海滩混迹多年,有今天的成就,身上不知背负了多少血债,别的不说,就之前和火龙帮的一场械斗,我就是亲眼目睹了的。好坏我不敢定论,但他的确是个有血有肉有担当的人。只可惜……我未来要走的路,和他要走的截然不同,既然如此,也不必往一起凑。我虽然没怎么读过书,但也听别人提起过,情最伤人,既然道不同早晚都要分开,不如一开始就不动真心,分别时也不必伤心难过。”
阿曼凝眸望着她,见她一脸正色,口气坚定,急忙开起了玩笑,“你如果跟了九爷,从今往后出门都坐车子,还走什么路?有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的?”
“我想要的,九爷给不起。九爷想要的,我也给不起。”鱼莹说完这番话,故作轻松地叹了口气,“今儿这风有点儿凉,咱们赶紧把面吃了回店里吧。你不是说马经理昨晚上特意叮嘱你今儿要早点过去吗?可别迟到了,反倒像是眼里没了他似的。”
阿曼嗯了一声,知道鱼莹主意多,也不再多劝,携着她的手往前走。
那家云吞面店的老板在这条街做了近二十年的生意,除了手艺好,也颇会讨好客人。他刚送走两位客人,转头刚要进屋,不期然看到了阿曼的身影,急忙笑着迎了过来,“阿曼小姐,哪阵风把您吹过来了?您可有日子没来了……”
阿曼冲他一笑,“最近天气冷,就想起您的手艺来了。”
“快里面请,里面请。”点头哈腰的将阿曼请到了店铺里。
这铺子也不大,统共就一间房,硬是在中间隔出一道墙来,后面做厨房用,前厅摆了四张桌子几条长凳,坐得满满当当的全是人,见阿曼和鱼莹进来,一时间都望了过来,一眼惊艳地将她俩上下打量了一番。
那视线颇为直接,阿曼有些不舒服地蹙了蹙眉,“陈老板的生意好,客人也多,要不我改天再来,今儿就不给你惹麻烦了。”扯了下鱼莹的手臂刚要走,陈老板就拦了上来,“阿曼小姐,难得您来光顾,哪能让您就这么走呢?”他笑了两声,指着厨房的后院说道,“承蒙九爷关爱,阿曼小姐又看得起,小老儿的生意做得还算红火,近两年攒了点儿小钱,把后院也买了下来,留着给儿孙住。阿曼小姐要是不嫌弃,就请到后院的厅子里吃饭,我让儿媳妇给您摆张桌子,您看如何?”
鱼莹忍不住打量了一下这家店面,虽然面积不大,客人却来得着实不少,只这么一会儿工夫,身后又就来了四五位排队等位置的。这生意可不算红火,算大红大紫了吧?不过陈老板为什么会突然提到唐九城?
阿曼笑道,“哟,是吗?这地界的一间院子可要不少钱呢,我有段日子没来,陈老板的生意却更好了。”
“不敢不敢,不过是九爷赏得一口饭吃。”陈老板见阿曼没有再坚持走,急忙冲着后厨叫道,“儿媳妇,儿媳妇快出来,你领着阿曼小姐去后院厅子里,给阿曼小姐摆张干净的桌子。”
他话音刚落,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姑娘从后厨里跑了出来,因天气冷,穿着一件厚厚的棉袄,肚子微微隆起,竟已有了身孕。她模样还很稚嫩,脸色颇为苍白,显是初次受孕很不适应,头发在脑后盘了个妇人的发髻,手也湿漉漉的,想来是正在洗菜,突然听了公公的声音,这才急忙跑了出来。
陈老板见她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样,略有不满地皱了皱眉,但当着满屋子客人的面也不好发作,只能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变,儿媳妇这才反应过来,规规矩矩地走到阿曼的身前,客气地说道,“阿曼小姐,您跟着我走吧。”
阿曼冲她一笑,“行,我看你有了身子,不用走得太急。”
“是。”陈老板的儿媳妇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引着她从侧门走了出去。侧门外是一条极窄的小道,两侧的砖墙都湿漉漉的,陈老板的儿媳妇急忙道,“两位小姐小心些,可别把衣服蹭脏了。”她话一说完,自己横开了肩膀,硬是用两边的袖子把墙边上的脏污沾在了自己的身上。
阿曼一声惊叫,“不用这样,衣服脏了再洗,不是什么麻烦事儿。”
陈老板儿媳妇笑了两声,“没事儿,我这衣服不值钱,不比两位小姐。”小道虽窄却不长,只走了几步就到了外面,阿曼和鱼莹四下一看,见是个方方正正的院子,正中间的位置还留着一棵树根,从前似乎种了棵树,后来给人砍掉了。
陈老板儿媳妇顺着她俩的视线看过去,笑着说道,“那里原本有棵果树,每到秋天都能结一树的果子。不过总来店里的一位教书先生说,这院子四四方方的就像个‘口’,中间有棵‘木’,合在一起就是个‘困’字,怕日子是过不起来,让把树砍了。我公公是做生意的,最讲究这个,二话不说就把树砍掉了。也别说,自那之后,生意果然越做越好,我公公乐得什么似的,那位教书先生再来,都不收他的面钱了。”
阿曼噗嗤一笑,“哪有这样的说法!按他这么说,如今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只有人,岂不成了‘囚’字?反倒更不吉利。”她只随口一说,也没往心里去,和鱼莹携手进了正厅。厅子也不大,打扫得干干净净,有人听了声音,快步走了出来,一见到了陈老板的儿媳妇,脸先拉了下来,“你怎么不在后厨帮忙,倒跑到这里躲清闲?前面店铺里正是最忙的时候,你就受不得半点儿累了?”口气颇为严厉。
陈老板儿媳妇尴尬地垂下头,怯弱地说道,“不是……是公公让我领着两位小姐来的。”
那人这才注意到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人。
鱼莹扫了那人一眼,见是个五十多岁的婆子,料想应该是陈老板的婆娘。她听了这话,脸色才缓和不少,“原来是有贵客光临,那就难怪了。儿媳妇,你快摆桌子,我去后面沏壶茶送过来。”一般来说,能被请到后院吃饭的客人,都是些有身份的,陈老板媳妇虽没见过阿曼与鱼莹,但见她们穿得华丽,又有一股子贵气,自然不敢怠慢,脚步飞快地找茶叶去了。
陈老板儿媳妇这才着手摆起桌子来,她有了身孕,动作也不灵活,鱼莹看她辛苦,过去帮忙搭了把手。陈老板的儿媳妇抬头看了她一眼,感激地笑了起来。等把桌子摆好,陈老板媳妇也端着茶壶茶杯赶了回来,“店面小,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这茶叶倒是今年的新茶,两位小姐尝尝。”
阿曼冲她点了点头,“你别客气了,我们吃口热乎的就走。”
陈老板媳妇就顺势问道,“那两位小姐想吃点儿什么?”
阿曼点了两碗云吞面,又叫了两个小菜,陈老板媳妇乐颠颠地跑到前面通知去了,把陈老板的儿媳妇留在后院伺候。
鱼莹见她局促不安地垂着头,又见她婆婆刚才的态度,想到她怀着身孕还要帮忙做事,在这个家里一定相当不受重视。
阿曼在一旁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陈老板的儿媳妇忙答道,“十五了。”
“这么小?”阿曼震惊地看着她,“怎么这么小的年纪就嫁人了?”
“家里的日子不好过,上头有个哥哥等着钱成家,下面还有两个弟弟,我爹的意思是早点儿把我嫁出去,不但能把彩礼钱留给哥哥娶媳妇使,还能省口粮食,就做主把我嫁过来了。我爹说,陈家的生意好,能吃饱饭。”她声音不大,字字句句透着无可奈何。
阿曼心一软,看她的眼神也变得格外同情,“那他们家人对你好吗?”
陈老板的儿媳妇微微一愣,似乎从没人问过她这样的问题,想了又想,才苦笑着说道,“挺……挺好的。”
说话间陈老板亲自到后院送了菜,点得虽然是两个,却送来了四个,“阿曼小姐难得来一次,我怎么也是要有表示的,这两个小菜全是我的心意。”
鱼莹淡淡扫了一眼,见一盘是凉拌苦瓜,另一盘是菠菜果仁,都不是什么好菜,陈老板这心意也就可见一般了。她轻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侧过了脸。
阿曼倒是笑了起来,“多谢你了,陈老板。”
“阿曼小姐是在九爷面前能说得上话的,回头碰见了九爷,还劳烦您替我说几句好话,问他老人家的安。”陈老板一提到唐九城,态度明显恭谨起来。
“我也是个给人打工的苦命,和九爷见面的机会也不多。”阿曼笑眯眯地回道。
“那也比我们这些小百姓强,哪有那个荣幸,能见九爷一眼呢?”陈老板又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儿媳妇,“我还要去前头招呼人,就让她留在这里伺候两位小姐,有什么需要的,就只管和她说就是了。”
阿曼急忙摆手,“我们可不是大门大户家的小姐,吃个饭还要人伺候,这种福气我们生受不起。我也不是第一次来你的店里吃饭了,陈老板要总是这么客气,我以后可就不敢来了。”
陈老板只道她嫌弃儿媳妇粗笨,这才笑呵呵地说道,“我心里也没把阿曼小姐当做外人,既这样,就让她去前面厨房帮忙洗菜,这会儿正是饭点儿,前头也忙得不成样子,人手还真不够用。”转身冲儿媳妇使了个眼色,陈老板儿媳妇就脚步匆匆的奔着前面跑去了。
阿曼一脸不忍,她刚刚说不用她伺候,原是好意想让她休息一会儿,没成想反倒帮了倒忙。陈老板又陪了几声笑,这才跟着走了。
一时间厅子里就剩了阿曼和鱼莹两人。鱼莹道,“这陈老板对咱们也放心,也不防备着咱们偷他家里的东西。”
阿曼不屑地哼了一声,“这屋子里有什么值得拿的?白送我都不要,更别说偷了。”一想到那陈老板儿媳妇年纪轻轻,带着身孕还要忙前忙后,忍不住长长叹息了一声。
鱼莹只看一眼,就猜到了她的心事,“怎么着?想到了自己的小妹子,心疼别人了?”
“你看她才十五岁就嫁了人,我妹子比她还大呢,估摸着这会儿要是还活着,怎么也有自己的家了吧?就是不知道过得好不好……”阿曼说到这里,脸色也变得格外柔情。爹和妹子偷偷把她撇到这里跑了之后,她又气又恨,足足生了一个月的病,整日躺在床上流眼泪。她原以为这辈子想到他们,都该恨得牙痒痒才对,没想到随着时间流逝,自己阅历更多,心态也平静了不少,反倒不怎么恨了。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当初那样的荒年,要是他们没走,说不定大家都要死在一起。
鱼莹不想她再想这些,就转了个话题问,“我刚听陈老板句句不离九爷,他这样个清清白白的买卖人怎么会认识九爷?九爷也爱来吃这里的面吗?”
“这种寒酸的小地方九爷怎么会来?高档的西餐厅九爷都不爱去呢!”阿曼眨了眨眼,一副诧异不已的神色,“你不知道吗?这条街是九爷的地盘,他们想在这里安心做生意,自然要看九爷的脸色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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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