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馆,时间是恰好的上午九点。
曲小星身着一件黑裙子,露出的小腿在反色相衬之下白皙无比,只站候人位一边就引得来往之人纷纷侧目,她来时特地戴了一只小巧的腕表,秒针一下一下地,过去了五分钟。
“请问是曲小姐吗?”从内堂里走出来的一身正装的公务员女士向她问道,见她点头之后又做了个请的动作:“麻烦您跟我来。”
整个公馆都飘着一股肃然的气息,曲小星踏进这里之后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个动作,也完全融入进了这气息之中。
因为,她这是第二次来访了。
或者说,第一次,并没有“访”,而是在事先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请”到这里来的。
七年了,感觉也并没有日新月异,只不过多了一些从容而已。
她再次进了那个房间,坐在主位上的人好像并不是过了七年那么简单,双鬓到旋的白发苍苍,眼睛却仍是摄人的亮。
“坐。”莫宗平排了下手,引她进来的那位女公务员立刻上茶。
“莫叔叔,”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之后曲小星开口:“您有什么事,直说比较好。”
莫宗平摆了下桌子上的一个相框,戴起眼镜之后才不急不慢地坐到她对面:“我儿子应该已经知道了。”
“也许吧,”她顿了一下:“他找过简明阳了。”
“听着,”莫宗平打开茶盖看了一眼又放到一边,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曲小星静静地看着他,要说她对这位年已半百之多的人有什么特殊的想法的话,那也只能是顽固了,位高权重,本是家门美满,却因为莫利那些特殊的习性而选择和别人一样戴着有色眼镜来看待。
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可能不在乎,可他硬是十几年如一日的表现着自己的冷淡。
明明听说,他也曾欢笑着把儿时的莫利举高,像普通家长一样喜欢说到自己的儿子如何如何,而这一切,在年岁的增长中,都不再温热了。
“你现在还欠着银行的钱吧?”莫宗平缓缓开口,抿下的一口热茶直接沉淀到了内心深处,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冒着一股罕见的热气。
曲小星表面平静若湖,并不想多花精神去猜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应道:“莫叔叔,我很谢谢您当年在我爸的事情上帮忙周旋,不然我跟我妈,怕是真的很难活下去了。”
“我听说你妈又病犯住院了,你是利儿的朋友,如果有什么困难……”
“莫叔叔,我妈现在还算稳定,银行那边只要按月还钱也没有什么大问题,我现在还年轻,不至于连这个都要靠您帮忙。”曲小星不卑不亢地占过话头,心里微一触动了下,利儿?她可是第一次听他这么称呼莫利,只是现在来打这份感情牌,合适么。
她隐下这股想法,只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得实在太赶,却没有可以拒绝的余地。
莫宗平点头,好,这孩子伶俐地很,自己抛个话头她就立刻接住了,只不过,这一次,他并不是像七年前那样以那种身份来跟她说话的,她太警惕了。
他拿起茶壶亲自给她加水,期间推了一把也许能跟他年龄相比折半的眼镜腿儿,世事无常,曲扬曾是蜂城数的上名号的商人,在世的时候他也接触过几次,人是好人,也可以说正是那“好”害了他自己,不过到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何意义。
反倒是眼前这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满脸惊慌却又还想着能为他儿子圆谎的女孩,此刻再面对他竟看不出一点失常,仿佛什么都不重要,只是来做一个陈述而已。
七年的时间,他看得出来她眼睛里的那份光仍然还在,只是暗暗被她隐藏在淡然的表情之下。
莫宗平心里有事,一杯茶快要溢出来的景象正犹如他的心境,事实上他从请曲小星过来开始,到现在也还没能琢磨出来,那话到底要怎么说,才合适。
观察是相对立的,曲小星虽然不是很喜欢这个地方,但事关身边太多,也只打足了精神跟他耗着,她抬眼瞧了一下,见莫宗平太阳穴的位置不住缩紧,难道是她想错了吗?
他不是,想通过她让莫利别走的吗?
“孩子!”
莫宗平摘下眼镜,揉着眼皮唤了她一声,那一瞬间曲小星清楚的看见那纠起的皱纹不禁落了个咯噔,他这是?
她忽然察觉到,此时此刻,莫宗平在自己面前的身份,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长辈。
“我知道,为了利儿,你不会对我有什么好想法,七年的时间你们都长大了,叔叔也老了,在我们那个年代,利儿算是我和美一在年纪很大的时候才生下来的,关于这一点我也有着原来的期望,可是没想到,在他懂事之后,原本计划好的那些事情,竟是一件事情都没有做成,说是父子,反而更像陌生人,那段时间他在家里抑郁地实在不像话,我执意把他送到德高中学去读书,有好,也有不好……”
莫宗平一句接一句地说着,形态上来说,又老了十年。
曲小星坐在一边默不作声,本来是别人的家事,她没有立场说话,可是缘分就是这样,莫利为了她被任萱“耍”,她为了莫利接受莫宗平的“帮忙”,反反复复,其实大家的出发点,明明都一样。
“我也是第一次给人当爸爸……”
曲小星心中一震,这句话实在是——力度太大了。
“你帮我带句话给利儿吧,他要去什么远方,要一个人生活,这些我都不反对,但是要时时给家里报个平安,不要去了之后就再没有消息……这是我的请求,我是他爸,他是我儿子,别人说什么,都没有关系。”
别人说什么都没有关系,他早就该领悟的。
曲小星勉强回了一句好,“叔叔,其实莫利也一直惦记着家里,你不觉得他很像您吗?单方面认死理,不管从好的方面还是从不好的方面。”
如果不是因为这是莫利父亲,她实在懒得多费口舌。
但为了他好,该讲的话还是要讲,哪怕有故意煽情的嫌疑:“您的话我会带给他的,莫利应该也还会回家一趟,在这之前,莫叔叔,您肯放下心来好好交流一次的话,我相信不用我多说什么,莫利也会知道什么才是最正确的做法,”倏地她又低下头似叹了一口气:“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就常说,不要和身边最亲近的人产生隔阂,有什么矛盾也要自己展开心扉去说话,以前我不太当一回事,总是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气他,现在,您也看到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倾尽所有换一次和他一起的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