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然……”看着这张离自己不足五公分的脸,姚沛觉得胸腔里的那颗心,急乱得让呼吸都显得艰难起来。原来,有魔力的不止是他的眼,他的声音、他的气息同样具有魔力,如同地震海啸一般,雷霆万钧,她的心城只一瞬间就动荡不安起来,城内的大片国土以可感知的速度寸寸沦陷,她心有戚戚,却无力扭转。那一刻,姚沛是有点恨他的,她是借他婉拒詹姆生没错,可他不该这样扰动她的心,若不能演一辈子,就不要演得那么投入。虽然,她是那般爱他此刻温柔缱绻的模样。
姚沛正想着,肩上突然一紧,安然歪过头去,慢慢地向她凑近,直到近乎无间时才停下,也不说话,就那样直直地看着姚沛,像是在询问他可不可以进行下去一样。姚沛根本什么都来不及想,就已经配合地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詹姆生突然开口打断俩人,然后倏地站起身来,椅子刮蹭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姚沛一下子回过神来,忙推开安然,抬起头,带着三分茫然七分无措地轻唤:“生哥?”
詹姆生勉力平复下心情,极力使自己看起来足够从容镇定,甚至挤出一丝笑来:“哦,沛沛,我突然想起来马上有一个视频会议要开,那,生哥先去酒店了,回头闲下来跟你联系。”
“可是生哥,我来就是送你去酒店的呀,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不用麻烦了,我已经订好酒店了。”詹姆生胡乱地拒绝,又说,“还有安然,失陪了,真的不好意思。”
“不要紧,”安然站起来,向詹姆生伸出手,“期待有机会合作。”
詹姆生苦笑,跟安然握了一下手,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哎生哥,你的行李箱……”话没说完,詹姆生早已像避瘟神一样逃离了“相约九点半”,姚沛叹了一口气,看着坐在椅子上喝果汁的安然,嗔道,“坏蛋,人被你气走了,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哦,”安然伸手指了指姚沛的奶昔杯,问,“要不要换一份新的?”
“哈?”
“坐下吧,我有话说。”
不会是……秋后算账吧?姚沛忐忑地坐下,偷偷瞄着安然的脸色。把他编进这部荒唐的剧本里确是她的不对,可他刚刚不是还挺欢脱、挺神气的吗?也没看出来不高兴啊。
姚沛那里满心纠结,安然这边却全然不知。盛夏的午间,空调房里也不免有些燥热,一没了外人,安然立刻扯松领带,解开衬衫最上边的两颗扣子,把袖口折到肘弯之下,露出锁骨和小臂,然后拄着桌面,微微向前探身,只直勾勾地看着姚沛。
安然觉得姚沛今天格外地吸引人,尤其是对着詹姆生说故事的时候。那时那瞬,她整个人就像一张无边的蛟布,把遗憾和忧伤深深地包裹在其中,只从针脚的孔隙中泄露出丝丝缕缕的虚寂,掺杂在无关乎结果的守望里。父亲说,女人沉默而饱含感情的一张脸,如同硫酸一般,沾惹上一点儿,就痛如切肤,倘若不幸渗入肌理,那便是一生抹不掉的伤痕。安然觉得这话其实不错。姚沛若再那样深情款款地瞧着他,他恐怕真要动心了,事实上,他已经有了行动,他,吻了她。虽然只是吻在额头,但不可否认,有那么一个时刻,他的理智滞后了。眼睛的焦点不自觉地略微上移,在之前吻过的地方停下来,安然发现,姚沛的额头原来如此妍秀,又饱满又光洁,看起来标志至极。
这边的姚沛根本不曾想安然会看她看得发呆,他深沉的眼神和长时间的沉默让姚沛确信这是不高兴了。小心眼又喜怒无常的家伙!姚沛腹诽,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先开口问:“那个,安然,你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这两个字突如其来又极具跳跃性,安然听不太明白,挑眉探寻地看她。
眉如烛目如炬、不喜不恼也不说话,姚沛以为安然这副姿态是在等着她自陈罪状,心道这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把心一横,微微提声说:“很抱歉借你之名来拒绝詹姆生,如果对你造成了困扰……”
“我要是介意这个,大可以一开始就不跟你合作。”安然打断姚沛,无所谓地说,“难道说在中国,男人也要循守操礼?”
咳!姚沛被这个问题雷得外焦里嫩,忙不迭地摆手:“不不不,你们哪里还会有节操!”呃,这回答好像比安然的问题还要低劣,完了,被自己雷得尸骨无存了。
“嗯。”安然不辨其义地“嗯”了一声,淡淡地说,“你之前帮过我,我本来就应该礼尚往来,何况这只是举手之劳。”
竟然这么自然地跳过了这一话题。难道是……没有听懂?是啦,安然虽然自小就有地道的汉语环境,但到底不是生长在中国,某些字句背后无法言传的深意恐怕难以完全通晓。想到这里,姚沛烧得半红的脸蛋终于冷却下来,这时忽听安然又说:“詹姆生这个人不错,错过了其实还蛮可惜的。如果哪天你后悔了,我可以帮你解释。”
要真的能有那么一天,刚刚又何必费事!姚沛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讪讪道:“谢谢你的好意,不必了。”
“你刚刚说的那个人,真的存在吧?”安然突然问。
“唔,存在的啊。”姚沛半真半假地说,见安然被唬得一愣,忍不住仰头哈哈大笑起来,“面对的‘道具’是你,故事是现编的,怎样,足够以假乱真了吧?”
“是吗?”安然笑了笑,眼睑低垂,遮住了瞳仁里幽暗的光。詹姆生虽然青梅竹马,其实不足为虑,你心里的那个,才是真正难以撼动的存在。
安然躬身低头,双臂叠合撑着桌面,忍过无来由地一阵心慌,说不清这份悸动是身体的真实感受,还是来自于情绪的诱导,但安然分明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安然。”姚沛轻声唤。
没反应。
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安然!”
“嗯?”轻轻地一声鼻音,安然抬头,把苦涩抿进唇边滞积的笑容里,淡淡地问,“什么事?”
“哦,你之前说有话对我说的,是什么?”
“是……”有什么话就要脱口而出了,心脏却突地一剜,把所有呼之欲出的情绪都卡在了喉咙口。是什么呢?是迷幻剂作用下的心动?还是不管不顾的自私放纵?你清醒一点安然,你可以藏头缩尾地过一阵子,但不能过一辈子,你总要回到属于你的战场,而那里,容不下这几许的平凡幸福。
安然松开隐约含笑的唇,用稍嫌清冷的声音说:“是不重要的事,以后再说吧。”
“好。那我们回家吧。”
“嗯。”安然勉强笑了一下,扶着桌沿站起身,还没来得及拿外套,又重新坐了回去。糟了,是磷凡又发作了!
“安然你怎么了?”姚沛忙过来要扶他,却被安然不着痕迹地避开。
“没事。”
躲避姚沛的手不自觉地搭在了胸口的位置,还没来得及攥紧,就被尾随而至的另一双手握住。
“你的手好冷啊,是不是刚刚的饮料太凉了?”姚沛担心地皱眉。
“也许吧。”安然忍住疲惫,心不在焉地搪塞,其实心思压根就没在和姚沛的对话上,等意识到气氛不对,向对面看过去时,姚沛都已经红了眼眶。
“对不起啊,都怪我,你这几天肠胃不好,我不该给你喝冷饮的。”姚沛低着头,嗫嚅着说。
看姚沛这样,安然直怪自己大意,树莓汁是姚沛推荐的,把磷凡的症候推到树莓汁上,让人家愧疚,实在很不厚道。
这样想着,安然忙解释说:“沛沛你别误会,这是我自己的问题,不关你的事。再说,我也没事啊。走吧,回家。”
路上开车的时候,姚沛不放心地看了安然几次,见他的脸色真的有好转,才渐渐放松下来。至于在“相约九点半”安然没来得及说的话,她真有几分好奇,而安然已经没有了再提起的意思。
************
返程车上安然的手机就曾低频振动过一次,到了家门口又一次振动起来,安然摸着装手机的口袋,以天热为由进了浴室洗澡。
来电的是一个陌生号码,每次来电都只响9声、不发短信,安然一见,就毫不犹豫地按了回拨。他身边的人都具备一定的反侦查技能,同他联系时越慎重,越可能是亲信。
电话很快接通了,果然是熟人——
“少主,我是霍威。”
“嗯。”安然淡淡地答应一声,等着对方接着说下去。
“少主,承蒙婆罗王国和鼎赫商团的信任,让属下负责组织在亚太地区的商业扩张和资本运作,承命的这二十年,属下战战兢兢,虽然不敢居功,但自认为并没有严重过失,可近三个月来,属下所有的商业企划都被驳回,各月上交的财务报表全部收不到批复,属下心里惶恐不解,不知道能不能向少主求一个明示?”
“霍总安心吧。”安然微顿了下,接着沉沉地说,“你没有错,是婆罗王国变了天。”
“……”
“……”
身为鼎赫商团的实权派人物,对于王氏变故,霍威不会听不到一点儿风吹草动,只是宫廷政变不是小事,他不敢私自揣度,即使如今由少主子亲口证实了传言,霍威仍问得小心翼翼:“梵王他真的……亡故了吗?”
安然这一次没有给霍威正面的回答,只是说:“我没亲眼见到王父的遗体。”
霍威是被安然的父亲从车间提拔起来的,若无伯乐称奇骨,应与驽马价一般,因此,对这个鼎赫商团的掌权人、婆罗王国的国家元首和宗教领袖,霍威除了忠诚和敬畏外,还怀有相当的真情实感。不动声色地忍下胸中悲戚,霍威道了句“少主节哀”,之后又补充说,“霍威坚决拥护少主。”
安然微不可查地一声叹息,转而道:“说说鼎赫商团的经济状况吧。”
“好的少主。鼎赫商团亚太区近期实体经济领域稳步增长,没有特别需要说明的。值得一提的是,我们的投委会从前年年底起集结资金,大量进入中国‘一路一带’概念股,多支股票现在已经翻了番,获利非常可观。详细报表我晚些可以发到少主的电子邮箱。”
“不用了。虽然是自己研发的系统和通讯软件,但联络太频繁了也难保不会有闪失。”安然拒绝了霍威的提议,有简单叮嘱说,“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提心吊胆。”
安然说罢就要挂断电话,霍威却犹豫地叫住了他:“那个……少主……”
“还有事?”
“少主,今天的女孩是您的新朋友吗?哦,是这样,您今天联络我并没有用内部平台,我想,为帮一个普通姑娘而暴露行踪可能对大事不利啊。”
“……”
一阵沉默后,霍威先心虚了,忙低声说:“属下逾距了!”
安然轻轻地“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