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查过了,”安然指指一边的电脑,说,“姚罡一接手铂兆,马上进行了一系列调整,虽然谈不上大刀阔斧,但他选择的地方,每一刀下去,都伤筋动骨。”
安然看得清楚,而姚沛也不费心思遮掩,笑说:“真是瞒不过你。铂兆之前一直都是我爸在管,他们那一代民营企业家呀,信奉一手一脚地干事业,最恨钻营和走捷径。可是时代在变化,现代企业的盈利方式已经不一样了,我哥曾经提过彻底整改的问题,但我爸迟迟没有表态,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可是现在,你哥全面接手了铂兆,所以政策有变化了对不对?”
姚沛点头。
“所以,铂兆和CBD公司的合作可以稍加变动,我看成立单独的子公司就很好。”
“打造一个高端品牌?”姚沛问,“可是资金和技术难关怎么破?”
“技术方面就跟CBD公司优势互补喽!詹姆生最大的财富就是一群年轻的优秀程序员,满脑子新奇点子,现在他们手里已经有很多项专利了,詹姆生也在等待一个机会把成果孵化出来。”
“那些专利是CBD公司成长壮大的种子,虽然詹姆生跟我哥关系很铁,对我也……也……”姚沛想了想,还是没能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她和詹姆生的关系,索性直接跳过去说,“但是,作为一个企业的领导人,他不可能因为我们那点私交而把公司的知识产权拱手让人。”
“所以现在,我们只缺一笔投资。”安然眯起眼,像只精于算计的狐狸一样,悠悠地说,“詹姆生公司的理念我两年前就开始关注了,很先进,如果能够商业化会大有赚头,他之所以蛰伏至今,也是在等待风投的青睐。你知道,技术如果不能孵化成产品,那一切前景都是海市蜃楼,而且随时都有还没面世就被淘汰掉的风险。另外,中国似乎有句老话,叫做‘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詹姆生被冷落了这么久,现在跟他谈生意,会很容易。”
“可是,铂兆如果大举投资CBD公司,现金链恐怕会吃紧啊。”
安然像听笑话一样笑起来,在姚沛额头敲了一下,说:“风投风投,当然不能指望你们这些实业家来做,放心吧,明天我就变出来一个给你。”
“真的假的?”姚沛半信半疑问。
“假的。”安然白了姚沛一眼,开始动手收拾工具盒,“你继续从采矿业开始搜集谈判资料吧,我还有事做。”说完抱着盒子回到电脑桌前,唤醒了电脑。不多大会儿,他的消息提示音就接连不断地响了起来,安然低头在键盘上劈里啪啦地打字,时不时说几句姚沛听不懂的语言。姚沛静静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几分惆怅。
姚沛知道安然不说虚话,不是她盲目崇拜,IvanLaunce能够在天才云集的巴黎第二十八大学里享尽万众瞩目,绝不仅因为他优雅得像名画一样,事实上,巴黎二十八大虽然出过无数的著名学者和政界要人,但从没有谁在本科期间就像Ivan那样成绩斐然。
然而姚沛真的巴不得安然是在逗她玩,她情愿他不优秀,也不再显赫,从而不那么遥远得难以企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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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七点三十五分,姚沛从房间出来,安然已经起了床,正坐在沙发上翻杂志。
六月的白天特别长,七点过后,早有曙光从窗口洒了进来,姚沛站在阳光里,笑得特灿烂地跟安然打招呼:“嗨,安然,早安。”
安然放下托着杂志的手,目光越过沙发背以30度仰角看向姚沛,抿出一个浅淡的微笑说:“早安。我买了早点,去吃吧,吃完了我们就出发。”
“好。”姚沛心情大好地答应,看安然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不由奇道,“你不吃吗?”
“哦,我已经吃过了。”安然的眼睛瞟向一旁,淡淡地回答。
“是吗?”姚沛笑着问,她当然听得出来这只是个托词,也不戳破,向前趴在沙发背上,眉开眼笑地卖好:“谢谢你啊安然,一大早就有人买好早饭什么的是最好的了。可是你下次要等我哦,因为我们现在是两个人在生活的。要不,要不你再陪我吃一点吧,好不好?”
姚沛单手托腮软声求着,东方人的眼球,黑漆漆湿漉漉的,巴巴地看着他,就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小贵宾狗,安然不知道为什么就点了头:“好。”
得到想要的答案,姚沛高高兴兴地率先往厨房走,可刚一进门就傻了眼,安然买来的早点竟然摆了一满桌,干的有油条、麻饼、小笼包,稀的有馄饨、米粥、蛋羹、豆腐脑,虽然每一样都不多,但总量实在可观。不过……看着这满满一桌小吃,姚沛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哇,买了这么多吃的,你不会都尝过了吧?”姚沛咧开嘴,故意夸张地感叹,然后指着一碗没撕封的粥问,“居然还有南瓜粥,是加糖还是加盐的?”
加糖?加盐?有这样的粥吗?安然摇摇头,据实回答:“这个,我没尝过。”
这个回答正中下怀,姚沛笑得更开心了,动手撕掉塑料封口,又插了一只勺子在餐碗里,推到安然面前说:“那你再吃点这个吧,南瓜调理脾胃,早晨吃最合适不过了。”
“好。”安然淡淡地答应,抱着上刑场一样的心情开始了他的早餐,然而预想中的厌食恶心并没有出现,安然心中一喜,难道磷凡的作用已经越来越小了吗?
姚沛偷偷在一旁观察着安然的脸色,见一切如常,便放下心来,随口问:“安然,你早餐怎么买这么多?难道今天早点铺里免费大放送?”
“因为我不知道你的偏好,”安然抬头回答,接着又补充说,“不过下次就知道了。”
“哦?知道什么了?”
“知道任意买什么都可以,你来者不拒。”
姚沛一副“你终于真相了”的表情,说:“对嘛,我不挑食,浪费是可耻的,下次买三分之一,不,五分之一就好。”
“我知道了。”似乎是被姚沛的欢脱所感染,安然的表情一点点暖起来,和声说,“吃好了没有?我们走吧。”
“好。”
收拾妥当后,两人八点二十从地下车库出发,九点半抵达申泰机场。其间姚罡曾来过一通电话,确定姚沛收到了詹姆生新的电话号码,可以准时接机后就挂了。
播音员播报飞机到站后,詹姆生很快随着人流走出廊道,进入了公共大厅。仿佛不用刻意寻找一样,在偌大的空间里,他一眼就看向了姚沛所在的方向,举手朝她挥了挥,然后丢下拉杆箱,大步向前,给了姚沛一个有力的拥抱,俯下身的时候还贴了贴她的脸蛋。姚沛先是一愣,而后立刻像被烫着了一样拼命挣扎着推拒,奈何詹姆生抱得实在太紧,怎么都挣脱不开,姚沛一阵气恼,曲起膝盖就打算向詹姆生的下体撞去。
安然在旁边看得一哆嗦,忙上前把詹姆生扯开,又伸手把姚沛拽到自己身边,对詹姆生笑说:“詹先生吧?为了你的人身安全,你还是离她远点。”
詹姆生本因拥抱被强行打断而不快,又见姚沛那么温顺地任凭对方拉开更觉得心酸,一时间恼怒、失望齐聚心头,不由僵立了好久。但詹姆生到底是一介名流,良好的教养让他无法对一个陌生人失礼,最终还是带上了笑,落落大方地向安然伸出手:“你好,我是詹姆生,请问你是……”
“你好。”安然握上詹姆生的手,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姚沛已经先开了口:“生哥,他叫安然,是我的朋友,我们现在住在一起。”
“……”
“……”
此话一出口,另外两人同时愣了下来,特别是詹姆生,刹那间宛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冻得说不出话来。
而姚沛就像没有觉察到她带来的轰动效应一样,开始掰着手指,没心没肺地跟詹姆生交代行程:“生哥你路上辛苦了,咱先找地方说话,完了送你回酒店休息,晚上姚罡还会为你摆一场鸿门宴,你可得准备好酒量呀!”姚沛说完还拍了拍詹姆生的肩膀,殷勤地跑过去拖他扔下的拉杆箱,“走吧,生哥,我帮你提箱子。”
“好。”詹姆生勉强笑了笑,说,“就去嘉义中学附近的那个‘相约九点半’吧,我以前经常在那请你喝奶昔,不知道现在店还在不在。”
“在的生哥,我现在就带你去,不过那里变化很大,你见了一定会惊讶的。”姚沛面朝詹姆生,倒拖着箱子,绘声绘色地描述,“以前的大房梁、大灯泡都没了,现在是琉璃瓦、水晶灯,桌子周围一圈花花草草,跟仙境似的。”
“哦,是规格升级了吗?”詹姆生带笑看着姚沛,满眼怜爱地问。
姚沛忙不迭地点头:“怎一个高大上了得!”
“哈哈——”詹姆生被姚沛的可爱表情逗得大笑起来,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宠溺道,“小丫头,还是个小女孩儿心性,一点长进都没有!”
“谁说我没长进?”姚沛立刻炸毛,不服气地说,“我早就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拖尾巴了,不信你问安然,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我在照顾他。”
“……”
又冷场了,她这选的都是什么话题啊,人家客人想配合她都不成!安然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把人拉回来一点,提醒道:“看路。”
安然虽然只说了两个字,但每个音都吐得三成实七成虚,幽幽黯黯的,在外人听来,既自然熟捻,又轻佻魅惑,以至于别人很容易地就会认定说话的两人感情匪浅。
这是安然刻意制造的效果——姚沛在演戏,他当然得配合她。
安然就着拉姚沛胳膊的动作将手顺势滑下,牵住了她的手,同时用另一只手接过詹姆生的拉杆箱,侧过头来笑着跟詹姆生说:“詹先生,沛沛说得没错,我从外地来到申城,确实受她照顾特别多,因为她在我身边,我才觉得生活很有希望。”
詹姆生没有说话,他睁大眼睛,试图从安然的言语动作里找出哪怕一丁点的虚假或不坚定,然而他失望了,安然的脸上什么都没有,只有漫溢的温柔和感激,还有一些隐晦的、不明原因的沉痛。
安然说的本来也是实话,姚沛施给他的恩,安然心知肚明却羞于启口,现在借着这个契机讲出来,自然情真意切,只是他没有料到,一场半真半假的戏,不只打击了詹姆生,也险些骗过他自己。
跟詹姆生说话时,安然就感觉到姚沛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等安然微低下头询问地看向她时,她停住了脚步,逐字逐句地、极为郑重地说:“安然你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虽然明知道是演戏,是做给詹姆生看的,安然的心还是化得像一陂春水一样,情不自禁地伸手揉揉姚沛的发:“我不担心,只要你还在,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是最坏的情况。”